阿土阿巴行星正在变得炎热难受,水分存留不住,大量的水蒸气逃逸,紫外线强烈,不觉得干燥,反而到处都雾蒙蒙的,潮湿闷热。
星球上的生命各自承受难熬的奇热炙烤,就像敞着盖儿正在熬煮的水饺,命运飘的飘,落的落。
往哪儿逃?
巴掌大的魔方岛上尸横遍野,哀鸿满地。
跳进大海里?
看见沙滩上堆积如山的海洋动物尸体没?
以西、大卫和百合子坚守着脑波定位网络,以前密密麻麻的能量红点迅速萎缩,每个人心里都明白,那不是一个个不起眼的小点点,而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体正在死去。
既然达摩克里斯之剑掉了下来,珍惜这屈指可数的时光,坦然面对吧。
谁不是因为偶发的激情来到人世间?
哪个幸运儿来到世界上,不是向死而生的一段短短旅程吗?
终于,要尘归尘,土归土,天使去往光明之处,魔鬼回到黑暗地府。
“你一天神神叨叨在念什么?”
雅琪每次经过扎尔布身边,都听到他在嘟嘟囔囔地念经。
这个平日上蹿下跳的大山之子,竟然在最后的时光里吃斋念佛起来。
“我想起了外婆以前念的经。”
扎尔布的眼睛里闪着点点泪光,说:“我妈告诉我,小时候我有一回发高烧,腹泻不进食,怎么治都治不好,拖了几天,气息微弱,快要死了。”
“爸妈用白布把我裹好放在院子里的木板床上,只等我咽了气就把我烧了。”
“我外婆硬是不放弃,谁也不能动我。怎么劝她都不听,她坐在我身边,不停地念经,其实就是几句保我平安,让身上的病魔消退的絮叨,车轱辘一样地反反复复念。不吃不喝,过了两天一夜,我居然醒过来了。”
“我妈说,我睁开眼睛就说肚子饿,嘴里喷出的气比陈年咸菜缸子还难闻。”
“喝了一小碗白粥,我渐渐好了。”
“我从小跟外婆亲,不知她现在还在不在?如果我没有来阿土阿巴星球,我一定是要为她送终的。我不在她身边,她不会闭眼。”
听得雅琪心里酸酸的,这种特殊时刻,干嘛还要讲这种煽情绝望的故事?
“你自己都没人给你送终。”
雅琪心里涌出的热经过有毒的舌头,就变成一个个冰渣子一样的字。
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还有谁会计较她的毒舌?
扎尔布的眼里流下两行泪水,吸溜一下鼻涕,说:“我倒是无所谓。现在这个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起这些往事,以为忘记了,竟然连外婆念的话都能清晰地记起来。”
“哦?你再念给我听听。”
“你真想听啊?”
“别废话了。”
“保佑我的阿幺阿佬乖乖,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病鬼衰魂莫来沾,走去远远处,我拿好酒好肉招呼。”
“完了?”
“嗯,就这样念两天。”
“唉,封建迷信。”雅琪嘴上不屑,鼻子却发酸,眼睛红红的:“我不相信。”
“我信。”扎尔布流着泪笑着说。
雅琪不喜欢动情的状态,一动情就自动想逃避,实在是太难受了。
她不看扎尔布,岔开话题,下巴朝百合子、以西和大卫他们仨扬了扬问:“你说,他们仨像不像你外婆?”
“你才像我外婆。”扎尔布没明白雅琪的意思,没好气地说。
“嘿,你这人,怎么听不出好赖话?我是说他们的执着劲儿像不像你外婆的执拗?”
扎尔布抬头看了看那悬浮在半空的三个人,幽幽地说:“别人眼中他们是犯倔的驴,在我眼里却是勇敢不放弃。他们比我们这些后知后觉的人要承受更多压力和痛苦。”
“扎尔布,你成熟了!”
雅琪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叫喊起来,吓得扎尔布一激灵,成了窜天猴窜到了天上。
雅琪仰着头看他惊慌慌的飞起,笑得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扎尔布缓缓从空中降下来,雅琪仍然仰着头,刚才幸灾乐祸的大笑却僵死在了脸上。
“看什么呢?”扎尔布惊奇地抬头看。
天空中出现了巨大的黑色气流旋涡,旋涡中可以清晰看到忽闪而过的亮光。
强劲有力的风卷起海水,海浪高高立在海面上,就像固体的水流摩天大楼。
“幻影!”由拉叫了一声。
“幻影是什么鬼?”扎尔布问。
“不知道,就是一种力量。我脱口而出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一直明亮并以为会永远明亮下去的世界突然变得黑暗,并且电闪雷鸣,狂风暴雨,让人莫名想迎风尖叫。
扎尔布大声吼叫着,风暴声彻底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大家都以为末日来临了!
这次不是死神来收人,而是收万物。
剧烈的风暴犹如感觉强烈的地震,时间不长,最多三十几秒。
狂风骤雨停歇了,云开雾散,黑暗瞬间消失。
阿土阿巴星球再次暴露在光线之下,与先前明亮感受不同的是,这次的光线太过强烈,以致于星球上的所有东西都呈现一种红白的颜色,只是深浅不同而已。
人眼无法直视物体时间太久,以前蔚蓝的大海,也成了浑浊的泥浆色,到处翻滚着红黄色的细浪。
陆地上草地枯萎,树木轰然倒下,鼻尖总隐隐飘荡着烧焦的气味。
克劳西从阴暗角落滚滚而成,形态不一,如同行动敏捷的爬行动物似的。
有的克劳西没有腿,几乎贴地飞行;有的两条腿,像人类一样直立奔跑,更多的是不一而足数量的腿,飞快迅疾地“沙沙”爬过。
最为痛苦的似乎是百合子,她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滚落沙地,没有蜷成一团,像过度拉伸后的橡皮筋,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大卫抱起百合子,原本金黄色的长尾颜色正在变淡,类似黄白色。
百合子虚弱地对大卫说:“山洞!去山洞!”
扎尔布一把抢过大卫怀里的百合子,对大卫嘶吼:“你去帮以西,我来照顾她!我比你更熟悉山洞。”
百合子闭上眼睛,大卫向扎尔布郑重地点点头,转身跑向了以西。
扎尔布抱起百合子连蹦带跳,很快就消失在其他人的视野内。
“我们还能做什么?”
以西深邃的眼眸望向太空:“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宇宙间的恒星相隔较远,发生如此剧烈的影响,一定是附近几百光年内发生了大事件。
就算是一颗超新星爆炸,在几十光年之外看来,也不过是一盏小灯突然因为电压不稳,猛然间发亮,然后烧掉钨丝,变得晕红昏暗,渐渐暗淡下去,成为稳定的热寂状态。
这场在人眼里,世界由明亮而黑暗,再由黑暗至红白巨亮的光的演绎变化,足以击碎侥幸的地球人生观残余。
人类不可能成为星球的主宰,只是像沃贡一样的寄生者,并且永远也成不了宇宙的霸主。
生死循环,不是人变成土,土变成花草树木,树木营造大气,大气聚拢磁场。
组成人类的所有元素,都可以在宇宙中找到,而人类没有的元素,散落在宇宙的各个角落,人类茫然无知,费尽力气也发现不了。
九十二种元素,没有更多,人类只是宇宙的一小部分,来自宇宙的尘埃和结构,也终将变成宇宙间飘飘荡荡的尘埃,直到另一颗恒星再次诞生。
很快,阿土阿巴星球又恢复到天蓝水清、沙白草绿的模样。
人类的精神世界完全被摧毁,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些战天斗地其乐融融、为了得到爱情不顾一切的状态。
支离破碎的精神废土卷起沙尘风暴,让每个人都回不过神来,有声有色、有滋有味的世界,突然成了一片令自己都目瞪口呆的荒漠。
“出了什么事?”大卫惊怯怯地问。
每个人都处于自顾不暇的呆滞状态,无人回应大卫的问话。
以西忽然默默低语:“它们又来了。”
“谁?”由拉问。
不等以西回答,沙滩上的白沙又像被施了妖术一样自动缓缓上升,一粒一粒,细小有序,就像时间倒流一般,形成一个面积更大的密闭沙粒世界。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休!”
无处不在、无所不能、无形无色、无声无味的能量生命体——休,已经突破了单一宇宙束缚的目前已知最高等级文明代表者。
在这神奇的时刻,由拉忽然想起了爸爸和妈妈的一次对话。
“你说,为什么托尔斯泰和爱因斯坦到晚年选择了回归神学?”
“我哪儿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我们老祖宗早就给了答案。”
“什么答案?”
“凡所有像皆是虚妄。”
“你可不是虚妄,还给我生了个大胖儿子。”
“你不是说,我们身上的组成物质跟岩石是一样的吗?”
“物质组成元素大多一样啊。”
“所以呢?”
“所有的物质成像终有一天都会消失,唯有原子、电子是永恒不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