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长安的夏日是一个烤炉。
那江州的夏日就是一个蒸笼。
颜白热的有些遭不住,一边批阅文书,一边流汗。
伽罗更惨,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潮湿闷热的天气。
长了一身的痱子。
卢照邻开出来药方是用艾草泡澡,有点用,但是用处不大。
因此现在的伽罗都是待在屋子里不出门。
颜白也不敢去,穿的太少了,怕忍不住。
忍不住,就更热了。
颜白在城里不离开。
陈家,陶家,黄家,涂家,罗家,这些家的人也不敢离开。
搁在往年他们早都进了庐山里面去避暑了。
如今也只能呆在自己的家里期盼着颜白忍不住上山去避暑。
他们也好跟着去。
江州百姓对这种闷热的天气司空见惯。
该下湖打渔的继续下湖打渔,该去帮人做工的继续帮人做工。
无非就是穿得少一点而已。
孩子们在清理着街道上的碎石块和沟渠。
因为他们做这种事也会有工钱。
多的不敢说,中午能混一顿糜子饭。
在颜白的眼里这些都是童工。
在除去颜白的其他人眼里,这些孩子已经十二岁了。
已经算是大人了。
要负担起养活家人的重任了。
卢照邻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设定的干活年龄就是十二岁。
干活的场景没法看。
男孩子穿个兜裆布,或是用一块破布围住下身。
那些女孩子就不能看。
也不知道穿着从哪一年传下来的破衣服。
站着还没什么,一弯腰四面漏光。
除了长安来的会看几眼……
江州本地的人一脸淡然。
那些伙计,军户忍不住,总是偷偷的看。
可忽然见颜都督那充满杀意的眼睛正瞪着自己,顿时觉得如坠冰窟。
天不热了,眼睛也不敢乱看了。
可姑娘们却继续忙碌,丝毫不在意这些眼光。
她们那淡然的眼神颜白懂,不是她们没有羞耻心。
相比于活着和填饱肚子而言,穿什么根本就不重要。
人来人往的江州百姓也是如此。
在生计的压迫下……
谁会有空打量你穿的好不好看。
回到屋子颜白就开始给李承乾、李二还有孔颖达写信。
没有写这里过的有多苦,就只写了孩子穿的是什么样子。
为了让朝廷的人也感同身受一下,颜白还画了一幅画。
怕描绘的不清楚,颜白用大白话写了数千字。
这样的文字更直观,而不是“衣不蔽体”简单的四个字。
没有感同身受,永远体会不到这四个字有多重。
在长安,洛阳,甚至往北的太原府,幽州府......
那里的人哪怕过的也不好,但也没不好到这种程度。
男女会一起干活。
会没有一点的男女之防。
在信件发出去后,胡郡守的家被抄了。
然后颜白就挨个的去陈家,陶家,黄家,涂家,罗家拜访……
颜白做的这一切都是不合法的,尤其是抄家。
没有旨意去抄一个从四品下官员的家无疑是会犯忌讳的。
所以颜白会先写信,让自己做的这件事变得合法。
李二就是原则,他知道了,原则上就是可以的。
给孔颖达写信,就是希望他拿着这个来喷人。
如果李二不同意,他还能支持一下自己。
也不至于让自己难受。
也不能让自己被人往头上扣屎盆子。
拜访完各家之后,颜白得到了很多的布匹。
图样一画,城里就忙了起来。
妇人们要做衣服,这是强制的。
这也是颜到任以来第一道强项令。
做的衣服很简单,男孩子的是背心和大裤衩。
女孩子的则是小领口,小袖口的半截袖和过膝盖的短裤。
小领口是为了防止弯腰做活的时候走光。
小袖口也是如此。
虽然还是会露点胳膊和小腿,但也就只能看到胳膊和小腿。
这么做还省力,裁剪缝合就可以。
如果这样都还有人盯着看,颜白倒是很乐意把这些人送到剪刀那里去。
问问他宫里还缺不缺太监。
半日做了三百件,三百件衣服当场就发了下去。
看着孩子们怯怯的朝着自己行礼,颜白的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长安来人免费给孩子们做衣服这件事是最后的一团火。
悄然融化了彼此之间最后的隔阂。
对孩子都有善意的官员,就算再坏,能坏到哪里去呢?
对陌生人抱着警惕排斥的江州人……
开始选择了相信这些从长安而来的官员是真的好官。
信任的种子一旦发芽,剩下的就是用心去浇灌和培养。
颜白开始在城外放火了,那么大的一块地最适合种菜。
颜白准备入秋之后在那里种植菠菜。
这次来带来了很多菠菜的种子,颜白准备全部种下。
然后把第一茬的种子发下去。
有了种子,种地才有意义。
现在还不能种,司农寺的官员试验过了,天气太热种子不发芽。
春秋种植其实是最好的。
颜白现在就是把地开出来,等着秋日的到来。
做完了这一切颜白就准备去看看胡郡守。
颜白其实是懒得多看这人一眼,可地牢里面凉快。
颜白是准备纳凉。
在纳凉的时候有人陪着说几句话。
不然太阴森了待不下去。
胡郡守是四品官,四品官自然有着等同于他等级的傲气。
最起码是不能受私刑的。
要等到大理寺和刑部定罪。
现在他犯得事颜白已经查明,罪责太多,罄竹难书。
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他却过着皇帝般的生活。
在外人眼里,他是清廉的。
江州城那漏雨的老宅是他的家。
可在紧挨着江州城的彭蠡湖,他有一个百姓们都看不到的家。
彭蠡湖上面有几个小岛连在一起,号称什么七星连月。
光听这名字就知道这是一个好地方。
岛上装点的如同仙境。
胡郡守他的另一个家就安置在上面。
精美的庄园,仆役,还有那堪比后宫的美婢。
这些都不说了,光是岛上那精美的建筑材料颜白都搞不清楚是怎么运上来的。
这得花多少工夫,还必须用船,一船一船的运过来。
颜白瞅着垂头丧气的胡郡守,信手就把怀里特意带来的小刀扔了过去。
胡郡守抬起头看着自己,颜白笑道:
“来吧,当初的诺言兑现吧,自己剥皮,快,我看个稀奇!”
“哈哈,颜郡公,您也是当官的人,动不了我,就想着让我自己了结自己?
然后好把那些诬告让我坐实?”
胡郡守笑眯眯的看着颜白,低声道:
“屈打成招,那些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颜白看着像是换了一个人的胡郡守忽然拍着脑袋笑道:
“哎呦,你看我这脑子,你要不这么一说我还真的就没想到。
看来牢房四处透风啊!你这找到人了?或是有人保你?”
“秀儿!”
“小的在!”
林间秀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
不大会儿,林间秀跑了过来。
借着微弱的光一看,秀儿新做的美甲有点好看。
就是大红色过于妖艳了。
“郡公何事?”
颜白叹了口气轻声道:
“明面上该换的官员全都换了,今日幸得胡郡守提醒,我才想起来牢狱这一块儿倒是忽略了,要不你来做?”
林间秀大喜,明面上的官职安排的差不多了,可还有一部分人没安排。
这牢狱虽然听起来不好看。
但胜在一个舒坦,权力还不小。
“那小的就应了!”
“去吧!”
林间秀喜滋滋的跑着找人去了。
颜白低下头看着胡郡守,胡郡守也在看着颜白。
望着颜白那张含阴带阳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一句话,就能知道监牢出了问题。
好灵敏的心思。
可惜,已经晚了!
颜白望着胡郡守笑道:“我一直觉得读书人应该明事理,知可为和不可为。
在先前还觉得你有些骨气,现在么……”
颜白往板凳上一躺,低声喃喃道:“也是一个不知好歹之人!
犯错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立正,别不知好歹。”
“听你刚才的语气,想必你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
这一次我就要好好看看你的背后之人是谁,看他能不能保住你!”
胡郡守眯着眼,看着颜白道:
“做官不是这么做的,颜都督,你会成为百官之敌,没有人会喜欢你这样的!”
颜白歪着头看了胡郡守一眼,笑道:
“我当县尉的时候也曾经有人这么说过我,说我在破坏规矩,其实我真的不喜欢当官。”
颜白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折子。
“看看吧,几家联名举报你犯罪的折子!”
胡郡守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知道他已经被抛弃了。
他想不到交好的几家翻脸会翻的这么快。
等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板凳上颜白已经睡了过去。
轻微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起。
看着桌上没来得及收走的那把利刃,胡郡守看了看颜白,又看了看自己。
他伸手缓缓地拿过去了举报自己的折子。
这一看,天旋地转,彻底地心如死灰。
在如此多的人作证的情况下。
他发现自己依靠着的那人说不定还真的保不住自己。
胡郡守忍不住想,为什么来人是姓颜的。
姓颜的骨头都硬。
罪证已经查明,无非就是一个早死晚死的问题。
他慢慢解开衣衫,然后才拿起桌上的刀。
慢慢的将那把利刃对准了胸口。
低着头,看着刀刃上的寒光,胡郡守喃喃道:
“我什么都没说!”
闭着眼,用力.....
胡郡守发现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疼,就是有点凉凉的感觉。
可念头还没落下,剧烈的疼如海浪般袭来。
“我是被颜白逼死的!”
临终前,胡郡守突然放声高喊,震的整个监牢阵阵回响。
颜白翻了个身,继续酣睡,人都要死了,还不准别人骂几句?
闻着血腥味,颜白喃喃道:
“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老爹聪明老妈笨,生出一个蠢儿子来,可能是得了老妈遗传。
若是老妈聪明老爹笨,生出蠢儿子来,可能是得了老爸遗传。”
“您两位都是人中骄子,都是让我颜白佩服万分的人,怎么就生出一个蠢蛋来呢。
蠢蛋,你可千万别犯傻……”
颜白翻身而起,收起折子,喃喃道:
“若不是为了江州的治理,你们还有点用,不然哪能让你们这么容易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