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见豺则恐(2)
作者:杏风桃鱼   鸦啼金井下疏桐最新章节     
    “什么?”鹿孟略微思考片刻,便猜到了季鸣鸿要做什么:“你要水淹军营?这些水肯定不够,顶多能没过脚踝。”
    “你就说有没有雨。”
    “有,估计快了。”
    “那不就得了。”季鸣鸿抓住缰绳,带鹿孟回到队伍中。
    与副手和斥候小声谋划起来。
    他们倒是没避着鹿孟,可是鹿孟中原话学的没有他姐姐好,在旁边听着听着脑子就乱了。
    只得在会后去问季鸣鸿。
    “你看着就知道了。”季鸣鸿拎着他的衣领往前走,“快来,你还有大用呢。”
    入夜时分,下起了雨。
    哨站的篝火,在雨中摇曳,驻守的士兵不得不搬来更多的木头,扔进火中助燃。
    好在这里的松树足够多,除了供应燃烧取暖,收集起来的松脂还能涂在存放物资的袋子箱子上防水。
    山间的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没一会儿雨就停了,守着篝火的士兵坐下来松了口气,缓和一下刚刚运送柴火的疲累。
    他刚拿出干粮准备垫垫肚子,就听到他的同伴打了个喷嚏。
    “怎么有股呛人的味?”同伴四下寻找着。
    “找什么找,”士兵用脚踹了踹篝火旁的石头,“肯定是里头有湿木头,烧了冒出来的烟。”
    他的同伴又打了个喷嚏:“可能是吧。”
    然而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嗅到了刺鼻的烟味。
    “不好,仓库烧起来了!”
    众人一听赶紧爬起来去救火,只见盖着物资的油布上,火苗蹿地老高。
    他们连忙合力把着火的油布,撤下来,又把物资运出仓库,扭头急急忙忙去救火。
    哪怕仓库的火势不烈,这一趟下来,也够所有人受的。
    “哪个孙子又偷偷躲在仓库里抽烟草!”
    哨站的总领破口大骂,然而精疲力尽的士兵们,没有一个敢承认。
    气得他一个一个将人踹起来。
    “起来、都起来!”
    “这要是让季家的军队摸进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有听了敌人的名号心有戚戚的,也有满不在乎的。
    “我听我表哥说了,季家也没什么可怕。”他打了个喷嚏又接着与总领顶嘴。
    总领面色阴沉得看着他,却没有阻拦,谁让这人脖子上纹着白山部的徽记。
    若不是这个白山部的太年轻,难以服众。
    这哨站的总领肯定要换他来做。
    “前阵子季家那个杂种,带着兵马到山上转了一圈,一连拔了咱们好几个哨站,到你这里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嘁。”白山部的男人对总领的话不屑一顾,“我表哥说了那小子不过是在前线冲昏了头,撞进来的,没看见他找到路灰溜溜地就跑了吗?”
    他摊开因为救火,而累得提不起劲的四肢,与总领耍无赖道:“他要真有你说的那么有本事,倒是杀进王都给咱们看看啊。”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一个士兵突然站起来。
    这下连那个大放厥词的白山部都踉踉跄跄站起来。
    “哎哟,不会真让我说着了吧?”他故作轻松地给自己壮着胆。
    “少说废话。”总领厉声道:“拿起武器,警戒!”
    众人连忙跑去武器架,却发现架子上的武器滑不溜手,握都握不住,再仔细一看,全部被人淋上了松油。
    “季家打过来了……季家打过来了!”
    一时间,逃跑的、抽出腰刀的,做什么的都有,乱成一团。
    总领一脚将扰乱军心的踹翻在地,刚刚还说季家没有真本事,有个风吹草动跑得比兔子都快。
    “不许乱!点火把,抽刀迎敌!”
    众人在总领的话下渐渐冷静下来,纷纷抽出随身的佩刀警戒着。
    树林里格外安静,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动静。
    季鸣鸿站在高处,看时间差不多了,前去扰敌的人也回来了。
    “放水吧。”他身边的士兵得令立刻砸开固定岩石的木楔。
    坚硬沉重的石头立刻被水流冲开,堵在上游的水奔涌着向山下流去。
    “水势比我想的还要厉害。”鹿孟看着水流心有余悸地道,“说不定真的能将他们统统淹死。”
    “让他们的物资受损就可以。”
    粮食被水浸泡,总要收拾一段时间。
    再加上,如今白山部的士兵大部分都在前线战场,后头负责补给运输的都是其他一些基于各种原因归顺白山部的小部族。
    白山部对他们格外严厉。
    损失了一批物资,足够他们自己人闹一阵。
    “若是减员,那就算是意外之喜了。”季鸣鸿召集人手,返回临时驻扎的营地。
    “解散休整。等水势减弱,就过河继续前进。”
    季鸣鸿坐在篝火边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鹿孟却在一旁冥思苦想。
    “我不懂,你手底下的勇士,既然有能力偷袭哨站,为何你不将他们一网打尽?还能抢夺他们的物资粮食。”
    “想不明白就慢慢想。”季鸣鸿懒得与他说话。
    经过上一轮试探后,季鸣鸿发现狄族的后方有很多漏洞。
    他这一次打算走得再远一些。
    若想达成这一目的,就要降低行军过程中的损耗。
    他当然可以选择,直接拿下这个哨站。
    可先不提短兵相接时,可能造成的士兵伤亡。
    即使无伤拿下这个哨站,也只能补充一天左右的补给,由于急行军的负重限制,哨站中大部分物资,还是要像现在这样毁掉。
    调动全部兵力去抢夺一日的口粮,得不偿失。
    现在这样,只派几个人去骚扰,一样达成了目的。军队既不用脱离原本的路线,也得到了休息。
    黑夜里响起一阵鸮鸣。
    季鸣鸿睁开眼睛,眼前是已经整装完毕的军队。
    “老天赏脸。”季鸣鸿抬头看向雨后晴朗的夜空,月辉清冷,但对于行军照明已经足够。
    “天亮之前,我们会赶到下一个目的地。”
    季鸣鸿翻身上马。
    鹿孟又忍不住提了一句:“哨站里的人,一直在吵闹,现在必然精疲力尽,现在过去咱们可以将他们统统杀掉。”
    季鸣鸿看了他一眼,把绳索套在鹿孟的坐骑上。
    “别总想着打打杀杀,多不好。”
    说着,抖开缰绳带着鹿孟往前走。
    “打仗不就是要杀人吗?”鹿孟问。
    “杀人就能打赢吗?”季鸣鸿反问道。
    “当然啊,把人都杀光了,不就赢了。”鹿孟疑惑道。
    季鸣鸿转向鹿孟,就在后者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见季鸣鸿只是伸手指了指鹿孟。
    “你好好想想,这对吗。”
    “怎么想啊。”鹿孟用狄语小声抱怨道,“你说的中原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懂了。”
    *
    天色阴沉,连风吹起的水波都是灰色的。
    黑色的鸟群,贴着水涌一只一只飞过去。
    “真晦气。”李望皱着眉头骂了一句,“出门就见乌鸦。”
    被他认作是乌鸦的黑色水鸟展开双翅,向水中央的游船飞去,影影绰绰的,李望能看到有人站在甲板上。
    冰冷的风卷着湖的水汽往李望的领子里钻,他拢了拢狐皮围子:“湖上游船的是什么人?”
    一旁的随从连忙下楼去问,不一会儿就上来了。
    “只说是大户人家带女眷,出来游玩的。”
    李望也没指望他能问出什么,看着游船不阴不阳道:“这沛南就是不一样。”
    “大人,要不小的再去打听打听?”他的随从殷勤道。
    “小兔崽子没别的事情做了吗?”李望瞪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想去做什么。借给我打听的功夫,能敲一笔敲一笔?”
    “大人神机妙算,什么都瞒不过您。”随从讪讪一笑,“小的也是孝敬您啊,您想这大冷天,包下这么艘大船出来玩的,肯定非富即贵,让他们知道知道您在这儿,那还不上杆子巴结您?”
    李望笑了:“你倒是有孝心,我可没那么大能耐。”
    “哪能啊。”随从奉承道,“您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大红人,陛下钦点的监军,齐州这些人是生是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嘴巴真甜。”李望笑了两声冷下脸来,“交给你办得事呢?”
    随从保持着赔笑的表情僵在那里,冷汗冒下来了:“大人不是说,不再去理会那个……那个南宫蕙了吗?”
    “蠢货。”李望一巴掌拍在随从脸上,“今日的事能与昨日一样吗,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我教?”
    随从捂着脸:“那……那小的这就去请南宫大人来。”说完忙不迭地就跑了出去。
    李望从另一个随从手里接过茶碗,沏茶的随从战战兢兢等在一旁。
    这种前呼后拥被人畏惧的感觉,让李望十分舒服,他终于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只是皇上给的差事实在不好,齐州这些官员各个看不起他,
    有把他当成叫花子打发的,以为几个钱就能买得陛下的心思,这些人全被李望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还有些目高于顶的,与他说话时夹枪带棒,这就别怪他一五一十全部写进折子里呈到陛下面前。
    他是皇上派下来的监军,他们都能如此怠慢,说明平时对皇上也没有恭敬。
    “跳梁小丑。”想起这些人,李望也不生气,都是些看不清局势的愚昧之辈。
    李望在折子里一一写明,也认真揣摩了皇上的心思。
    州牧是太后娘家人,卢家、南宫家都是如今朝堂上得用的人……
    只是……
    李望想起来就气闷,这个南宫蕙真是太不识抬举了!
    接风宴上拒了他的约,之后不管他三催四请,只说公事就在府衙谈,与他私下来没有什么好说的。
    也不想想,她不过是皇上无人可用时拎过来填坑的郡守,而他李望可是从京城派下来监察百官军队的监军,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人脑袋落地。
    李望立刻写了封添油加醋的折子递上去,就算不死,也要给南宫蕙找点不痛快。
    “你跑到沛南来,让我在湖上陪你受冻,就是要看这宦官上蹿下跳的?”
    南宫蕙厌恶地放下千里镜。
    “好一个狐假虎威的宵小之辈,我看见他都想吐。”她瞟了一眼,身旁举着千里镜看得正起兴的云桐。
    “你知不知道他在接风宴上说什么,他竟然吵着要舞伎进来助兴。”南宫蕙满脸嫌恶,“律条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官员禁止狎伎,公事期间与倡伎作乐罪加一等。他哪来的胆子,在接风宴上说这个。你是不知道,卢家来作陪的那位叔伯,听到他这么说脸都绿了。”
    “那你怎么办的?”云桐放下千里镜,看向南宫蕙。
    “我能做什么?”南宫蕙喝了一口茶,觉得没有滋味,让随船的厨娘去煮甜汤来。
    “我一个小小的郡守,面对皇上派下来的监军大人,当然是给他把大盛律背了一遍啊。”
    云桐听完笑出了声。
    “这还不算呢。”南宫蕙又道:“之后他递帖子来,我连收都不收,直接扔出去。”
    “有卢家给你当后盾,你倒是有底气了。”
    “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南宫蕙嘲讽一笑,“他来沛南这么久还没进过军营呢,整日寻欢作乐,一切事务都是跟着他来的那几位校尉与府衙接洽。”
    南宫蕙说着又举起千里镜飞快地看了一眼。
    “真不知道皇上派他下来做什么的,正事半件都没有,还要花时间应付他。”
    “我看也就你不开心。”云桐看到李望所在的包房里忽然进来一群人,连忙举起千里镜查看,“你知道苏州牧是怎么招待他的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南宫蕙翻了个白眼,“苏家也是没落了,之前那位虽然无甚建树,但至少有德行。新来的这个,我听我母亲说,他的妻子没跟来,反而带了好多义女赴任。”
    李望那边进来的,是一群抱着琴的乐伎,云桐放下千里镜。
    “很多是多少?”
    “反正一只手数不过来。”南宫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大盛律例对官员狎伎有很严格的限制,但没有像如今冯楚那样连纳妾的数量都要管。
    只是许多人道貌岸然惯了,嫌妾室多会留下私帷混乱的恶名,便托了个义子义女的名头,搜罗美人,待客的时候,也让他们出来陪客人吟诗下棋。
    “说不定太后这些年让苏家老老实实在徐州呆着不许到京城去,就是知道子孙们不着调,离着皇帝近了反而给家里惹祸。”
    南宫蕙放下千里镜,拢了拢斗篷。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她忍不住又问了云桐一遍,“难道你打算派人把李望扔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