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乘隙插足
作者:杏风桃鱼   鸦啼金井下疏桐最新章节     
    “舅舅,请随我来。”
    容不得文兴岩推脱,云桐便带着他从另一条路离开后宅。
    “舅舅今日就回沛南?”
    “行了,丫头,别试探了。”
    原本得知文落寒意外身故的消息,文兴岩是有些害怕的。别看文落寒嫁进了云家,她在娘家说话还有些分量,很多对文兴岩不满的人,都是见文落寒没发话,才沉默不言。
    如今文落寒死了,那些人保准要借机生事,文兴岩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去敲打这些人。
    现在好了,文落寒生的女儿争气,只要她能控制住她母亲留下的遗产,那他这个做舅舅就敢给她吹出十二分的本事。
    “今年还没怎么看见南方的粮船,舅舅有什么头绪吗?”云桐与文兴岩没什么旧可以叙。
    文为霜倒是对他有话说,只是去年这人就被季鸣鸿借去,帮着北地改进工事去了,恐怕最快也要等北地这一场仗打完才能回来。
    “南方啊……”文兴岩打量着云桐,亲娘没了,这丫头倒也能稳得住场子,知道眼下什么事最重要。这个性子,一看就是文家人了。
    “丫头觉得赵家如何?”
    “赵光霖昏聩。”云桐也没有抬头与文兴岩对视,继续带着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云府后宅深邃,来来回回的游廊,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一样,游廊两旁的树荫灌木又将里外的声音尽数吸收,稍微离开几步就听不到人声。
    是个很适合搞阴谋的地方。
    文兴岩跟着云桐的步幅往前走:“你这说的也没错,赵家蠢,冯家比赵家还不如,蠢人只要糊弄住他就行,可是疯子你控制不了,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我倒觉得冯家没那么疯,”云桐的声音很轻,像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舅舅既然想把姨母嫁去冯家,就说明冯家人也是可以谈条件的。”
    文兴岩并没有想到云桐会与他说这个,愣了一下,下意识挂起一张温和的笑脸:“她俩倒是什么都与你说,今日不同往日啊,这事儿咱们翻篇儿行不?”
    云桐抬眼看了看他,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前方。
    是啊,今时不同往日,母亲没了,姨母就变成了文兴岩与云家唯一的纽带。
    “看来冯家也不是外界传说的那样腰缠万贯坐拥金山。”
    文兴岩苦笑,文子月怎么教孩子的,好好的小姑娘,嘴巴毒得很。
    “是我错了,想了个馊主意差点害了自己还害了自家人。”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文兴岩摆出认错的态度:“三冰那小子是个有主意的,黄塘那地方也能被他搞得有声有色。我在万安郡有个熟人,他家后辈里没有经商的,就想着把手里的几座山头盘出去,回头我带三冰去见见他。”
    “多谢舅舅,能不能成,看他的本事。”
    文兴岩从云桐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他拿不住这孩子还打了什么主意,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比她父母加起来还难对付,文兴岩再次庆幸自己当年瞻前顾后没来得及上冯家的贼船。
    冯家……
    文兴岩突然意识到,文三冰咬住黄塘不撒嘴,并不只是因为云桐相中了那里的药材。
    还有冯家。
    黄塘原本就是冯楚商人相中的一个中转站,云桐横插一手,既拿下了当地的药材生意,又在黄塘建了客栈商行,供商旅歇脚。
    她当初相中那个地方,该不会就是打着方便探听冯楚情报的主意吧?
    文兴岩惊出一身冷汗,不、不会吧?
    八成是姐姐的主意,文三冰去黄塘的时候,云桐这丫头才多大,有十岁吗?
    “说起黄塘,倒是有件事想请舅舅多费心。”
    “是……”文兴岩的头脑转得飞快,立刻就想出了云桐要什么,“可是与南方的商人接触的事?”
    云桐停下脚步,抬头望着文兴岩。
    有点本事?
    云桐很是意外。
    他对文兴岩的了解全部来源于文子月与文为霜,在这两位口中,文兴岩就是个半桶水晃荡的蠢货、心如蛇蝎的恶人。
    可见当恶人也要有几分聪慧。
    “舅舅想得果然周全。”云桐放软了声音,“我到底年轻了些,当初去黄塘的时候,有些事做得不周全,与南商们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不必要的误会,指的是文三冰派人割了他们耳朵的事吗?
    文兴岩强行把这话咽回肚子里去。
    “既然是误会,大家坐下吃个饭喝个酒,把话说开,也就行了。”
    “舅舅与文三冰共事这么久,还不知道他是个嘴笨的,让他算账行,让他赔礼道歉……”云桐为难地说:“恐怕不行。”
    是文三冰不会说话,还是你云桐不肯吃亏?
    “行。”文兴岩一咬牙,他已经失了冯家这条大鱼,再抓不住这个机会,族里那些老东西肯定是要他撵出门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云桐比文落寒还有胆子,跟着她保准能赚大钱。
    “包在舅舅身上,你只管放心。”
    “那就仰仗您嘞。”云桐带着文兴岩拐过一个路口,眼前豁然开朗,隔断前院后宅的门就近在眼前。
    “送到这儿就行了,外头人多,再撞着你。”
    文兴岩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白纸灯笼,再看看云桐别在头上的白色绒花,突然有些感怀。
    人生无常,那个成日带着他与妹妹惹事闯祸的姐姐,再也见不着了。
    文兴岩想,这个时候他该说些宽慰的话,又一想,他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人,好话从他嘴里蹦出来,也跟淬了毒的刀子一样。
    说了,也没有什么意思。
    “丫头帮我带句话,回头阿冲那小子回来,你跟他说,书不想读就不读了,由着他去了。”
    “好的,舅舅,我一定把话带到。”
    “还有你姨母,她心思重,你让玲丫头多陪陪她。”文兴岩顿了顿又补充道:“她现在可不能有个闪失。”
    “我知道,舅舅慢走。”云桐开口撵人,看文兴岩这架势,若是她不说这话,保不齐他能站在这儿啰嗦一盏茶。
    “行,有事我让三冰传话,告辞了。”
    云桐目送文兴岩离去。
    “我们也回去吧。”云桐对梨果说。
    梨果小心翼翼地拉着云桐的衣袖:“姑娘,你别难过。”
    云桐点点头,她其实还好,母亲一直让她做好准备,她只是在接到消息的时候,难过了一小会儿。
    “你都好久没回来了。”云桐对梨果温声道:“先回院子休息会儿吧,有什么事再说。”
    “姑娘……什么人!”意识到周围有人,梨果立刻将云桐护到身后,看着她们后方的竹林。
    云权从竹林中踱步出来,神态自若:“妹妹这是往哪儿去?”
    “刚送文家舅舅出门,此刻正要回去呢。”
    云桐不知道他站在这儿多久,幸好没跟文兴岩说什么。
    “我送你。”
    “大少爷,您也累了许多天,还请歇歇吧。我会照顾好姑娘。”梨果立刻道。
    云桐看到云权的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正如梨果所说,大哥还是去歇歇吧,这些日子您也辛苦。”
    “为了叔母的事,责无旁贷。”云权不容置疑地走过来,硬是要送云桐回去。
    他冷冷地看了梨果一眼:“你身边的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有主意。”
    “大哥说话,我不明白。”云桐用眼神安抚住梨果,“梨果也是担忧大哥的康健,倒是大哥的那个小厮,竹林里有蛇,他不跟着保护大哥,跑哪儿去躲懒了?”
    “他去做事了。”云权随意提一嘴,就转移了话题:“妹妹可知道,李常侍还留在海洲。”
    知道,我还知道他就赖在我家的前院里。
    云桐装作不知:“李常侍还在,是与大伯有要事相商吗?”
    云权飞快地看了梨果一眼,委婉地道:“你不是想回京城吗?”
    “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云桐低头拭了拭眼角,“大哥是要让我背负不孝的骂名吗?”
    “这是什么话。”云权刚想解释。
    云桐就向他行了一礼:“我累了,先退下了。”
    说完不等云权起范儿开口,就带着梨果穿过游廊不见踪影。
    “愚孝。”云权皱起眉头。
    一阵风恰好吹过,他身后的竹林刷刷作响,云权回头望了一眼,冷笑一声:“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来的蛇。”
    “他是这么说的?”
    云桐前脚回后宅,北风就将云权说的话带给了她。
    “抓两条扔他屋里去。还没见过上赶着找不痛快的人。”
    “是,姑娘。”北风踌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姑娘,公子那边有事……”
    “他有事跟我有什么……”云桐先是疑惑,马上就意识到,北风说的并不是云权。
    她掩口咳了一声:“北地兴兵,他要顾的事多着。”
    “姑娘,”北风正色道:“文老板对北地有恩,又是长路哥的姨母,已经跟那边说过了。”
    云桐一怔,垂下眼眸:“是我疏忽了。”
    “姑娘你是太累了。”梨果瞪了北风一眼,“您先回屋里休息一会儿吧,外头有我们呢。”
    “我去看看玲姐儿。”
    云青玲在文老太君的院子里。
    云桐到那儿的时候,文老太君正与云青玲一起坐在廊下编花环。
    “姐姐来了!”文老太君先看到了云桐,咯咯笑着与云桐问好。
    她还想起身,周围的侍女连忙过去搀扶她,云桐快走几步,跪坐在她面前,拉着她的手问:“你们在做什么?”
    “姐姐看。”文老太君将手里的花环举到云桐面前,枝叶差点碰上云桐的眼睛。
    云桐握住花环,这个花环编得松散,花也碎的厉害。
    文老太君似乎忘记了被云桐拿着的花环,又去捞地上的柳枝,侍女赶紧递到她手中,而她握着柳枝,试了几次也没有将它弯成一个环。
    “怎么……”文老太君迟疑着。
    “是这样。”云桐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将柳枝慢慢编进花环中。
    云青玲脸上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不敢抬头让老太君看见,假装俯身寻找花堆中合适的花朵。
    一直到日头偏西,戴上花环的老太君才心满意足地任由侍女们将她搀扶进屋。
    姐妹俩手拉着手走出老太君的院落。
    “姐姐,老太君是不是不会再好起来了。”
    不等云桐开口,云青玲又说:“这样也挺好的。”
    云桐用力握住妹妹的手,然后被云青玲用更大的力道反握回去。
    两人在文子月的屋子前分别。
    “我跟姐姐一起去找爹爹。”云青玲有些为难。
    云桐轻轻摇摇头,替她做了决定:“去照顾姨母,我把爹爹带回来。”
    说着,拍拍云青玲的后背,让她进去。
    李横已经离开,云晏亲自送他,听说他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想必是赵光霖嘱咐的事一件都没有成功。
    云桐在母亲的院子里寻到了父亲。
    文落寒每次出门都会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也是到了这次,云桐才清楚地认识到母亲对这个凡尘俗世果真是没有任何留恋。
    云桐进门的时候,云晦正对着榻上的桌几出神。
    “过来。”云晦朝云桐招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这是许多天以来,父女第一次没有旁人打扰的相处。
    一切都结束了。
    “别难过。”云晦搂着女儿的肩膀:
    云桐低下头,注意到了刚刚父亲看着的东西。
    一块不慎留下的墨迹。
    “别难过,”云晦既像是在安抚女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母亲大概是,大概是找到她想要的了。”
    云晦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这些日子他已经被葬礼与不速之客耗尽了力气。
    “我觉得她像一只鸟,在树上歇够了,就飞出去,飞向天,飞向海,去找一条路。”
    云桐静静地听着,云晦却不再言语。
    一直到门外传来迟疑地敲门声,云桐跟着云晦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听到了一声,像幻觉一样的叹息。
    “她好像终于找到了。”
    云桐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父亲的目光。
    “跨出这道门,我们就要去做我们的事了。”云晦轻声嘱咐女儿。
    “好。”
    云晦打开房门,又亲手将门关上。
    走出院落,云晦轻声对云桐说:“云晏想让我去雍州。”
    月色皎洁,不需要灯笼也能看清前路。
    “父亲要去吗?”
    “要去也不是我去。要么是云晏,要么是萧擎,赵光霖只能在这两个人中选。”
    “咱们要回京城吗?”云桐又问。
    “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