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光寺——
谢灼带着手下的禁军在寺外驻守半月了,却仍旧没见过境和长公主,每次只是一个丫鬟来传令,且日日都是一句话:“回程之事暂且不议,统领稍安勿躁。”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这都半个月了,谢灼实在不理解,和通传的侍女道:
“你能否让我进去见见境和殿下,我有要事。”
侍女上下打量他一眼,谢灼被她扫视一遍,顿感头皮发麻一般。
还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便听侍女应允了,走在前头道:“谢统领随我来。”
谢灼顾不上再想其他,赶忙跟了上去。
等了片刻,禅房开了门,是另外两个小丫鬟,把人让进去便退了出去。
谢灼面前摆着一面屏风,后头坐着一个身态袅娜的女子。
谢灼登时垂头跪地行礼,不敢多看:“臣御内禁军统领谢重言,见过境和殿下!”
境和应了一声:“见本宫何事。”
谢灼心道声音熟悉,没多想道:
“微臣领圣旨前来接殿下回宫,却不知为何殿下不愿启程,若有可以告知的缘由,微臣也好尽力解决殿下所需,殿下以为如何?”
这一番话倒是直白,境和知道他的底细,也没打算隐瞒,想了想,换了个隐晦的说辞:
“这山光寺中,桃花最美,本宫年年看,却也不曾看腻。更有不曾见过之人,时常觊觎,因此本宫定要看它落尽才得安心回京,谢统领可明白?”
谢灼看着地面自己咂吧了一阵,好歹也是机灵人,这一番话实实虚虚,他稍微联想也能知道是什么原因。
无非是说,她年年在此,早就知道这寺中的大小情况。眼下肯定是有什么外人溜进来了。
觊觎的不是桃花,而是这个长公主殿下。
他不禁暗自赞叹这位长公主殿下心思机敏,心细如发。
也无任何疑惑之处,当即回道:“微臣知道了,可需臣令人折了花送给殿下?”
屏风后的人一声轻叹:“桃花繁密,别人怎会知道本宫喜欢的那枝长什么样,不必了,你退下吧。”
谢灼听出这是她也不知道探子是谁的意思,应了一声恭敬退出。
倒是聪明。
境和看着屏风另一边,人影离开禅房,视线落在自己半个月前得到的情报上,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仅靠这位谢统领,远非高枕无忧,还需等她来,有这两人才能护得周全。
如若不然,此番进京必是危险重重。
思绪发散间,境和瞧着自己腰间的荷包,愁绪便更深一层。
——你们如此蠢蠢欲动,看来我二人,不日也要相见了,却不知分别十年,你过的如何?
……
两人心照不宣地等着沈趁,结果不但没等到沈趁,反而一天深夜里,寺里的和尚们忽然乱作一团,大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惊醒了守在外头的谢灼。
“开门!”谢灼第一个心急如焚地起身,一巴掌拍在山光寺大门上,一嗓子也喊醒了禁军。
无论他怎么喊,和尚们早就被大火吓得乱成一团。
他趴在门上心急如焚地听动静,里头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人来开门!
出事了!
谢灼当机立断,借着旁边的大树一脚蹬住,跃起后双手顺势扒住墙头,将自己提了上去。
“拿我的穿雪!”他断喝一声,下头的两个禁军把穿雪递上去,谢灼提枪在手纵身一跃跳进山光寺,从里边打开了寺门。
“前三队随我保护殿下,第四队寻找火源灭火,第五队把那些和尚看好了!第六队给我把前后门和墙头守住喽!有人突围直接杀无赦!”
有条不紊地吩咐令过后,谢灼当先带着人去了境和的禅房。
再说刚才,境和本就晚睡,过了子时才上榻合目,却突然听见外头吵吵嚷嚷。
意识到事情不好的她赶忙将床榻掀开,露出木板,再打开木板,有一个假人歪歪斜斜躺在板下。
境和费力地抓起假人塞进席被之中,自己则钻进衣橱,拿了一身衣服,扭转机关,边走边换,身影消失在地道里。
她这厢离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黑衣人破窗而入,直取床上的人!
寒光闪闪的砍刀刹那间举起落下,将中空的床榻劈出一个大窟窿来!
不对!怎么人都被他斩成两截了,却不见血?
黑衣人忙扯开被子,却都是些棉絮!假的!
“妈的!”他咒骂一声,提着刀左右看看,想着自己人都在禅房附近守着,她绝对不会跑出去,便开始在屋子里寻找起来。
正找着,门又被大力踢开,昏暗之中看不真切,只见一道银光暗锋涌动。
下一秒!那银光便破势而来,刹那间似乎就在眼前!
黑衣人大骇,赶忙横过刀挡在身前招架,却不敌穿雪的势头,一下迸出火花,黑衣人退后数步才堪堪站定身形。
谢灼却并未受到影响,攻击的势头不弱反强。
屋内昏暗暗,只看到刀光神出鬼没一般,不过几个回合便被谢灼一枪把手臂扎中,疼得他丢了砍刀。
谢灼并未停手,收枪再刺,干脆利落把黑衣人大腿刺穿,阻断了这人逃走的可能。
黑衣人惨叫一声,心知自己没有退路,干脆一手从怀中掏出药丸服毒自杀。
其他禁军紧追身后赶到时,火把通明,黑衣人已经气绝身亡。
谢灼将他面布扯下,顿时大吃一惊——这人的脸上是纵横交错的刀疤,一看便是刻意毁容以免被人认出。
死士?
谢灼把疑惑放在一边,吩咐人守好门,也开始在屋子里探查起来——方才他破门而入时这人还在找人,想必是外头也被他的人包围,他断定境和公主就在屋内故而寻找。
找来找去,谢灼的视线被大柜子吸引,他打开衣柜,里边是些颜色素淡的衣服。
谢灼不敢妄动,于理不合不说,还有以下犯上的嫌疑。
“罢了,我在此处守着,你们去外头看看,能抓活的就抓活的。”谢灼坐在椅子上,“突然走水定然也与寺中的僧人有联系,把内鬼给我找出来最好。”
禁军领命出去,谢灼把枪靠在身边,坐得端正等待。
既然公主能躲起来,那必然也有出来的方法,翻人家衣柜显然不合适,还是等着吧……
境和亦没有顺着通道逃走——几次接触下来,她看得出那个谢统领是个心思缜密之人,若是自己贸然离开,外围如果也有伏兵的话,她命休矣!
故而她还是选择信谢灼一把,在暗道之中静待。
外头依旧隐约听到吵吵嚷嚷之声,过了许久才恢复安静。
境和心知是尘埃落定,便重新回到禅房之中。
出乎意料的,一个人,正背对着衣柜的方向坐得端正。
听到声音,他问:“是长公主殿下吗?”
境和心中讶异,应了一声:“你……这是为何?”
从自己的衣柜打开不难看出这人知道机关就在衣柜内,没来寻自己的缘由多半是不愿逾矩,她尚可明白,只是这人背对着是为何?
谢灼淡笑一声给她解了疑:“殿下那日隔屏风提点于我,我看得出来是殿下有自己的打算,不愿叫人看到尊容,我自然尊重殿下的决定。”
坐得久了肩膀有些酸,谢灼松松筋骨,犹豫了两秒又从窗户翻出去,自始至终没有转身看境和一眼。
他站在窗外道:“刺客已尽数伏诛,都是些死士,问不出东西就自尽了,臣又抓了几个疑似奸细的僧人,都在大雄宝殿,待殿下细审。”
境和整整衣摆点头,应允下来:“你先去吧。”
谢灼应声离开。
屋里还有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以及窗边,虽然被处理过了,却还是能看得出血迹。
这个人,年纪轻轻,武功不低,心思又如此细腻,相执倒是挑了一个好人。
只是不要站错了位置,一直忠于相拯才好……
她这般想着,换了衣服,戴上遮面的面纱去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中跪了几个神色惶恐的僧人,还有立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谢灼。
整个大殿都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几百人肃穆而立,却落针可闻。
僧人们都是些日日诵经念佛的人,日日清汤寡水不见荤腥,别人拿出来的银子就是唤醒贪欲的钩子。
境和虽然自小在山光寺长大,皇家的血脉是融在骨肉中的,一身的威压比起相拯不减分毫,没费什么劲就把人审出来了。
只不过给这僧人银两的也已经死在混乱之中无从查证,他又心知自己犯了弥天大罪,胆寒心惊之下干脆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
面对这样草草开始又草草结束的刺杀,虽然抓了内奸,也杀了刺客,却什么用也没有。背后的人是谁依然没有任何证据。
谢灼有点气馁,他气得叹了口气,“拖下去拖下去!”
境和见状,心知这刺杀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即刻出发吧,寺中已不安全,不如先上路。把车辇停到禅房门口,周围不许近人。”
她说完就走,似是回去收拾东西。
谢灼一脸懵——就几百人的话,直接走不是也很危险吗?
这种刺杀肯定还有下一次,甚至下下次,就直接走?
他下意识去找那个侍女,却没人见到影子,约莫是死在混乱中了。
“罢了,收拾东西,准备出发!”谢灼吩咐一声,率先拿了穿雪出去。
走了两天,队伍已经走到别郎山口,过了别郎山,只需要再走半天大路就可抵达京城。
别郎山崇高险峻,前几年才开出一条大路来,虽然道路宽阔,却在两座山之间的夹缝中,便就显得没有那么安全。
谢灼正犹豫要不要直接通过,恰好境和的侍女小跑过来告知,境和殿下吩咐先修整一会儿,派人去看了情况再通过。
——方才那个小姑娘说是被人群冲散了,谢灼他们等在寺庙外头的时候她才跑出来告知:
殿下收拾齐备,可以出发了。
她几乎就是境和的传话人,有什么话都是她和其他人代为传达,两日下来倒也和身边几个兵士熟悉了些。
决定修整后,几百人就地坐下,几个腿脚灵活的禁军士兵先进去查看情况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