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不久,韦宙和另一名年轻武将便上门求见了。
“殿下,这位是右武卫指挥使王表,陛下命他和卑职各率一营人协助殿下办案。”
“好,你二人立即带人跟京兆府土兵一起将渝津崔家所有人全部羁押到京,暂时关押在原越王府吧,所有财产也全部运回来封存在越王府。”自越王事败后,王府已经被抄,那里现在无人居住,祁翀便将那里改为临时监狱。
二人领命而去,祁翀又抽空去了一趟大长公主府见了见罗汝芳。
“杜相已经跟臣说过此事了,三司重审此案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得知祁翀来意后,罗汝芳捻须笑道。
“我看过当年那份证据抄件,此案涉及的是崔家和卢家,卢敦礼声称避嫌,将袁继训推在了前面,那崔家呢?崔家是谁在主导?”
“殿下可曾去过渝津崔家?可了解崔家到底是什么情况?”罗汝芳不答反问。
祁翀老实地摇了摇头,他还的确一直没有时间去崔家实地看看,这也正是他心里有些微微发虚、急着来向罗汝芳请教的原因。
“渝津崔家除了一些散落在外地居住的旁系分支外,在纪陵本地共分十房,每房有房头,大房的房头便是家主,也就是崔隐。崔翰则出身五房,殿下的师祖后渠先生出身二房。
臣当年所查之事正是涉及崔家二房,弹劾奏章上了之后,崔与之以避嫌为由辞了太子师之职,从此隐居云台山。”
“您的意思是崔家是崔与之在背后搞鬼?”祁翀皱了皱眉。
罗汝芳却摇了摇头道:“恰好相反,臣以为此事崔与之是不知情的。他虽是二房出身,却不是房头,房头是他的大哥崔与上,此人当时任职荆湖路安抚使,也是一方封疆大吏。当年的案子,我倒更怀疑是崔与上搞的鬼。”
“这是为何?”祁翀疑惑道。
“殿下可能有所不知,后渠先生平生最是懒于俗事,一心只作学问,便是当年入朝担任太子太傅也是世宗皇帝三顾茅庐才请来的。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掺和家族经营之事,且他极为爱惜羽毛,又怎会为这些俗事毁了自己半生清誉呢?”
听得出来,罗汝芳对崔家印象不好,但对于崔与之本人还是推崇的。
“那这么说,崔与之不会是我处置崔家的绊脚石啰?”
罗汝芳却又摇了摇头:“殿下又错了,崔与之以往不问世事是因为不需要他亲自处理,一应事务家族自会有人打理。但如今,如果殿下将整个崔家一网打尽,那么无论愿意与否,崔与之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这也正是宁远郡公为难之处。”
是啊,自己的两位业师成了对头,各有各的立场,柳明诚如今要多上火有多上火!
“事已至此,恐怕他躲到庄子里也是无用的。”
从大长公主府出来,祁翀又去京兆府跟许衍商量了一些细务,最要紧的一件事便是将鲁光庭调任京兆府推官并立即到任,而张万寿升任京兆府判官,但暂时留任纪陵县以待新官到任。
“大哥,您就让我和恃德一起参与崔家的案子吧,我们都想为罗先生做点什么。”随后跟来京兆府的柳忱认真地恳求道。
“是啊,殿下,我在延州也常帮父亲处理公务,衙门事务也还算熟稔。”梁睿也附和道。
祁翀笑笑道:“你们愿意帮忙,我当然乐意,只是怕耽误了你们的功课而已。”
“不妨的,反正‘投献田案’一旦重审,罗先生肯定要暂时下狱的,家塾难免要停课,我和文越闲着也是闲着。大不了我们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回来读书便是了。”二人齐道。
见二人如此说了,祁翀也没有再拒绝的道理,便让他们以幕僚的身份留下协助许衍了。
自今日开始,便陆陆续续有人到纪陵县衙举告崔家子弟不法事迹了。毕竟昨日有人开了个好头,当天举告、当场受理、当天查清,衙门这样的效率何时见过?
尤其是在见到禁军将崔家男女老少一律绑缚押解进京之后,崔家要被灭门的消息便越发真实了起来,于是当地百姓对崔家的敬畏之心终于被彻底打破,墙倒众人推这个道理历来便是颠扑不破的。
六月最后一日,承平帝更是在朝堂上亲口宣布重审罗汝芳“投献田案”,由御史中丞陈怀礼、大理寺卿邱维屏、刑部尚书康安国三司会审,罗汝芳、袁继训作为本案重要涉案人员被暂时羁押大理寺狱候审。
崔慎当殿请求辞官回府待罪,承平帝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答应,反而好言安慰,极力挽留。
下朝之后,崔慎面如死灰,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府中,从此称病,闭门不出。
也是这一日的下午,崔家男女老幼及数不清的家财终于被禁军押解进京,浩浩荡荡的队伍绵延数十里,前面打头的已经到了越王府,后面殿后的还没有从纪陵县出发。位于纪陵县的十座崔家大宅也纷纷被打上了封条,遍布京郊各县甚至其他各路的崔家田庄也陆陆续续在当地衙门的协助下被收缴,一窝蜂地涌到衙门去登记要回自己田产的农户更是不计其数,其中甚至不乏趁机浑水摸鱼之辈。此为后话。
也正是这日傍晚,一乘双驾马车来到了大长公主田庄门口,通报之后,柳明诚一路小跑着出了庄门,拜倒在马车面前:“弟子柳明诚恭迎先生!”
门帘撩开,崔鸣搀扶着一位鹤发老者缓缓下车。老者面容慈祥安泰,皓首长眉,一派大家气度,身后跟着一名书童和一个充当车夫的学生。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我呢!”老者笑着扶起了柳明诚,“德甫,这次,为师可是来求你来了!”
“先生放心,弟子一定尽力在秦王殿下面前斡旋!”望着风尘仆仆的业师,柳明诚终于决定次日回京!
然而夸下海口的柳明诚却没能说服自己的义子,事实上,祁翀在听到柳明诚求见的通传后,直接便让韩炎带话给他——如果是为崔家求情而来,那就不必见了。
闻听此言的柳明诚直接跪在了秦王府二门前,然而一向与柳明诚情同父子的秦王殿下这次却狠心地选择了避而不见,与此同时,宁远郡公世子也在参与审理崔家之案的消息也传了出去,这矛盾之处令众人大感困惑。
“兄长,柳明诚他们搞的什么鬼名堂啊?不都说秦王与宁远郡公情同父子吗?他就这么忍心让柳明诚跪在大太阳底下?我刚才派人去偷偷看了,还跪着呢,这都快三个时辰了!”吴家宅邸里,吴文玄向吴思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秦王与宁远郡公情同父子是不假,可越是如此越说明此事背后真正做主的不是秦王!秦王也有他的为难之处啊!唉!”吴思玄叹了口气道。
“您要这么说的话我就明白了,柳明诚碍于业师的情面不得不出面求情,可他心里明白崔家的结局根本不是他和秦王能改变的,所以派出世子协助许衍,如此一来既全了师徒之情,也不失君臣之义,两不得罪!好手段呀!”
“是啊,宁远郡公如此作为,难题就抛给了后渠先生。他若仍执意通过自己的爱徒向秦王施压,那名声受损的就是他了!世人都道柳二郎正人君子,却原来也有这份好心计!”吴思玄感慨了一句,眼中愁容更甚。
吴文玄转念一想道:“诶,兄长,既然崔家已是鱼肉,那咱们是不是也趁机打上一耙子,说不定还能缓和跟陛下的关系呢!我听说其他几家都在这样做了!”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种落井下石之事别人做我管不着,可咱吴家不能这么做!”吴思玄正色道,“我当初一时糊涂听信了越王的蛊惑,去拥立什么晋王,这就已经是犯了大错,自古以来大臣插手皇家立储事宜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吴家现在的危难处境也是我咎由自取的结果,这个时候再去投机取巧,只怕是祸上加祸!”
“那您说怎么办?”
“收拾收拾,我们回荥北老家吧,而且要尽快,京城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啊!”
正如吴思玄所预料的那般,经过平原商号遍布京城的眼线的宣扬,柳明诚为业师跪地求情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同时,一股对崔与之极为不利的舆论甚嚣尘上,一个不知由谁创造出来的新词也飞快地传遍了京城——道德绑架!
这个形象的新词甚至引起了国子监太学生们的热烈讨论。
“让自己的弟子替自己受苦,这算什么先生?‘道德绑架’?这个词说的好!”
“有事弟子服其劳,难道不应该吗?”
“难道先生让弟子做不义之事,弟子也应该遵从吗?”
“师命不可违,子曰:‘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弟子事师长亦当如此。”
“可是,为一己私利陷自己的弟子于不义,岂有这样的师长?若师长如此,则师徒之义又何在?”
“家族出事,后渠先生作为崔家一员,难道就不能为自己的家族分辩两句吗?文敏,你怎么看?”
刚刚恢复太学生身份的刘文敏犹豫着抬起了头:“去年我家三房出事的时候,族中长辈们也曾四处求人说情,但人家一听是牵扯谋逆之案,都不愿帮忙。事后我也听祖父谈过此事,他说这种事,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不能强迫人家帮忙。人家要是因为帮你反而给自己惹了麻烦,那你又拿什么去还呢?”
此言一出,众学生都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