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五台的预估，地牢里的氧气含量只够我们一个小时呼吸。
    那么一个小时之后，九华必定会进去查验的，干我们这行的必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个时间甚至有可能提前，因为空气里还掺杂了乙醚的成分，等我们完全昏迷过去以后，九华就能将五台救出去了。
    如果是我的话，肯定选第二种方案，既能救出兄弟，又能杀死敌人，何乐而不为呢？
    冒险？
    人有可能没昏？
    那也要去，百分百的！
    也就是说，九华随时有可能进入地牢，继而就能顺着破裂的钢板，查到隔壁林向宇家的地窖了！
    林向宇刚才虽然将地窖的口给封上了，但九华可以沿着原路返回地面，再从地面找到他家里来。
    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林向宇现在要做的，就是带着我们离开，走得越远越好，而且要带着家人一起走，这样才能彻绝后患。
    但这不能怪林向宇，毕竟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能堵住地窖的出口，还让儿子出门查探情况，做得已经非常好了。
    我很想提醒他，奈何浑身都动不了，肌无力、口无声，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妇人一起用力将我们往屋子里搬。
    这期间里，妇人浑身哆嗦，显然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所以十分害怕、紧张。
    林向宇安慰她说：“没事，朗朗乾坤、法治社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雷大哥当年救过我的命，咱们必须要护住他老人家。”
    “我……我明白……我不怕……”妇人面色惨白，但还是努力地点着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是那男孩急匆匆返了回来。
    “爸，我看到几十个人正朝咱家走过来了！”男孩边跑边叫。
    我的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知道完了，九华果然来了，速度实在太快，这一家三口能挡得住才有鬼了！
    “……几十个人？！”林向宇瞪着眼睛：“你确定没看错？”
    “绝对没错，黑乎乎的一片，手里还都拿着刀棍，百分百是从咱家来的……怎么办啊爸！”男孩也忍不住发起抖来。
    毕竟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林向宇低头看看我们几个，又看看黑乎乎的门外，虽然人还没来，但似乎隐约能听到脚步声了。
    “……阿珂、幺儿，我跟你们不止一次说过雷大哥的事迹，当年要是没他的话，我肯定是活不到现在的！那些人来势汹汹，势力肯定不会小了，通知村里或者报警恐怕都不太行……”林向宇咬着牙，继续说道：“我是不会放弃雷大哥的，滴水之恩况且应该涌泉相报，更何况我是欠他一条命啊……”
    林向宇呼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现在带着人跑，肯定是来不及了，几十个人堵咱们是轻轻松松的……所以，你俩离开这吧，我一个人守在这里就行。”
    “老公……”
    “爸……”
    妇人和男孩一起叫着，面上露出极大的不情愿，林向宇却是突然恼了，凶巴巴道：“没听到吗，让你们赶紧走！我的事情，你们掺和什么，不要在这里影响我！”
    别看他的外表只是位老农民，但在二十年前就做领导，还被道上的人追杀，岂能是一般人？这一喝，眉眼俱开、凶相毕露，让人忍不住心里打颤。
    妇人却没动弹，一字一句地说：“林向宇，自从我嫁给你，就没想过离开！你当官，我跟着你；你不当官，我还跟着你；哪怕你现在种地，我也帮着你挑水、担粪；咱们结婚二十多年，一天都没有分开过，现在你让我走？我告诉你，我不会走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的！”
    妇人的身子虽弱，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却如白桦一般挺立，眼神也是坚定不移。
    男孩也跟着说：“是啊爸，你经常讲，我们是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要拧成一股绳……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把我当做小孩子！我是不会走的，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那位雷先生是爸爸的救命恩人，那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您从小就教育我要知恩图报，必须言行合一的吧？”
    男孩的身子虽小，一张脸却很是倔强，浑身上下也透着一股不屈的气质。
    林向宇还想说点什么，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
    这时候再想走，就更加来不及了，反而容易当做心虚，被九华给抓起来。
    林向宇一跺脚，只能另想办法，立刻说道：“好，那就都不走了，接下来听我安排……”
    他左右看了一圈，迅速说道：“把人抬到那里面去！”
    院子的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火，藏在那里虽然也不怎么高明，但在没有暗室的情况下，已经是整个房子里最好的隐匿点了。
    没准正因为太显眼，反而不会被人注意。
    一家人说干就干，当即就抬着我们往柴火堆走。
    我和姜乐、五台还好些，雷万钧是最重的一个，这家伙足足有两百多斤，林向宇指挥着媳妇和儿子一起用力，一边抬还一边口中嘟囔：“雷大哥，你真应该减减肥了，吃这么多对身体也不健康是吧……”
    挪到柴火堆下面后，一家人又迅速动手，在我们身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柴火。
    柴火都是不规则形状的，堆上来还有各种各样的缝隙，所以并不影响空气流通，不会有憋闷的感觉，甚至还能看到外面的情形。
    搞定这一切后，脚步声几乎已经到了门口，林向宇又安排老婆孩子奔到地窖入口，故意将上面盖着的板子挪开，然后一起装作好奇的样子往下看去。
    “噼里啪啦——”
    与此同时，人群终于走了进来，果然是大部队，浩浩荡荡，足有四五十人，各自手里拎着刀棍，寒芒闪烁、杀气腾腾。
    为首的人正是九华。
    “谁？！”林向宇装作惊讶的样子，立刻朝着门口看去。
    九华根本懒得理他，直接一摆手说：“搜！”
    众人一拥而上，在几间房子里展开搜寻，各种衣柜、箱子都被拉开，床板都被掀了起来，衣服和被褥扔得到处都是。
    “你们……你们是谁……”林向宇战战兢兢地说：“再……再这样子……我报警了……”
    妇人和男孩也是面色惨白、哆哆嗦嗦。
    他们本就紧张，这时候倒不用演，自然而然、活灵活现。
    九华仍不搭理他们，眼睛始终盯着几间房子，有人甚至翻到围墙外面查看，可惜一直没有什么结果。
    是的，角落里堆着的柴火，始终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过随着大家始终一无所获，九华的目光终于落在柴火堆上，随即迈开步子走了过来。
    看他的眼神和步伐，未必觉得人在这里，只是打算随便翻着看看；但是只要一翻，我们几人肯定就暴露了。
    我不知道其他人醒了没。
    但我除了身子还不能动，脑子几乎一片清明，眼睛也完全睁开了，看着九华一步步走过来，一颗心自然也窜到了喉咙口。
    “你们再这样子，我真的要报警了！”就在这时，林向宇突然大喝一声。
    九华转过头去。
    林向宇站在地窖入口处，手里哆哆嗦嗦地抓着一只手机。
    院子里有灯，但不怎么明亮，黑漆漆的天空下，林向宇浑身上下都在颤抖，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却充斥愤怒。
    九华朝他走了过去，四周的人也都停下了手，一双双眼睛冷冷地看向那一家三口。
    林向宇将老婆孩子护在自己身后，满脸怒火地说：“先是有人闯进我家地窖，不知道干了点什么事；接着你们又冲进来，在我家里又打又砸……怎么，以为我是老百姓就好欺负么？不要太过分了，限你们三分钟内赶紧离开……不然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九华走到他的身前，却仍旧不理他，而是低下头去，朝黑洞洞的地窖看去。
    “……刚才有人闯进去了？”不知过了多久，九华幽幽地问。
    “对！”林向宇咬着牙说：“一开始还以为是偷萝卜，后来发现他们抬出几个人来……”
    “嗯，他们去哪里了？”九华又问。
    “从后院翻出去了！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也不可能告诉我啊……”林向宇气冲冲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别以为人多势众，我就怕了！警告你们，周围还有我的许多邻居！”
    就在这时，之前翻墙出去寻人的几个汉子也回来了，迅速走到九华身前说道：“没有，估计已经跑远了。”
    九华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是不是老狼把人给救走了？”一个汉子沉沉地问。
    “不可能啊，如果老狼有所行动，我这不会没消息的……”九华轻轻地咂着嘴，整个人陷入沉思。
    众人也都静静站着，沉默不语。
    自始至终，没人把嫌疑放在一家三口上，毕竟他们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而且九华也实在不觉得一个农家老头有本事和能力救人。
    如果就这样欺骗过去也挺好的。
    可惜九华也不是个蠢人，他长长地呼了口气，摸出手机、调出手电筒模式，小心翼翼地下了地窖。
    “我去看看。”
    话音落，九华的身影便被黑暗吞没。
    地窖里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块损坏的钢板，和一个还没来得及归还的切割机，以及满满当当的土豆、白菜、胡萝卜……
    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所以九华很快就返了上来，几个汉子立刻询问他怎么样了。
    但他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先是低头拍了拍自己身上不小心沾到的尘土，接着慢慢直起身子，突然猛地伸出手臂，狠狠扼住了林向宇的脖颈。
    “呃……呃……”林向宇猝不及防，整个喉咙都被抓住，眼睛迅速翻出眼白，一张脸因为窒息的缘故渐渐红了起来。
    “老公！”
    “爸爸！”
    妇人和男孩一起扑了过去，试图将九华的胳膊推开。
    旁边的汉子迅速动手，将二人按倒在了地上，母子一起大声尖叫、怒吼，但也无法阻止九华的行动。
    九华掐着林向宇的脖子，冷声说道：“我到地窖里看过了，只有你一个人的脚印。”
    林向宇家的地窖没有铺水泥层，单纯就是挖了一个土坑，所以能够看到脚印。偏偏林向宇从开始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清理自己的鞋，他的鞋子边缘布满了湿润且黏糊的泥土。
    “所以，人是你救走的。”九华一字一句地说：“他们在哪？”
    “没……没有……”林向宇吃力地吐出两个字来，一张脸已经渐渐从红转白。
    “好，够硬气……虽然我不明白你一个农家老头，为什么固执地为几个陌生人遮掩……是因为他们承诺了给你钱么？”九华稍想了想，继续说道：“这样吧，无论他们给你多少钱……我都付出双倍，如何？”
    “没……没有……”林向宇仍旧是这两个字。
    “一百万，怎么样？”九华沉沉地道。
    对一个城里人来说，一百万都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了，更何况是至今仍旧住在村子里的林向宇！
    但林向宇无动于衷。
    “两百万。”九华加码。
    “真……真的不知道……”林向宇努力摇头。
    “三百万。”九华呼了口气，“差不多得了，这是我能拿出的所有数字了……他们总不可能出得比我还多吧？”
    “我……我不知道……”林向宇喘着粗气，拼命想从变形的喉管里多吸一些氧气。
    “真是厉害，死亡和金钱竟然都无法打动你！”九华轻轻地叹着气，声音突然冰冷起来，“那家人呢？当着你的面，杀死你的家人，你总不能安之若泰了吧？”
    九华慢慢抬起一只脚来，对准了男孩的头。
    “别……别……”林向宇面色痛苦，“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在哪里……”
    “我没什么耐心，只点三个数。”
    “三。”
    “二。”
    “一。”
    “放……放过我儿子……”林向宇的一张老脸上淌下浑浊的泪。
    “是你逼我的！”九华微微摇头，一只脚毫不犹豫地踹下去。
    他不是在开玩笑。
    以他的力量，一脚就足以将男孩的脑袋爆出血浆！
    柴火堆里，看到这幕的我当然心急如焚，想大叫、想呼喊、想滚出去、想制止这一幕，奈何浑身上下一动都不能动，嘴巴里都难以钻出一个字来。
    “啊——”
    就在这时，一道愤怒的呼喊突然响起，接着又听“哗啦啦”的声音随之而来，柴火堆里的某一处猛然坍塌开来，像是巨大的雪山突然崩了一块，并因此产生了许多连锁反应，部分柴火“咣咣铛铛”地散落一地。
    是雷万钧滚了出去。
    原来他也醒了过来，而且已经有能力活动和说话了。
    但也仅限于活动和说话。
    他滚出去，仍旧无法站起，只是躺在地上愤怒地嘶吼着：“放了他们，冲老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