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
    “咚咚咚—”
    沉稳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
    刚回家的男人随手脱了军装外套，上楼找人。
    拉开卧室看了眼，空荡荡的，他顺手衣服挂在门上，熟门熟路往书房走去。
    桌上摊着一叠画的不成样子的纸，蜡笔乱七八糟到处滚。
    拉开的椅子上两个脚丫子印。
    贺章随手翻了几张，好在是废弃的文件纸。
    “呵，”他冷冷笑了声，目光瞥向窗户旁垂着的窗帘，微微抖动，露出一个撅着的小屁股和脏兮兮的脚丫子。
    宁宁小脸趴在手臂上，努力往角落挤，看不着看不着。
    她看不着爸爸。
    爸爸就看不着她。
    下一秒，小屁股就被轻轻踢了一下。
    宁宁：0.0有狗狗咬。
    那肉乎乎的小团子又努力往窗帘下缩了点，小脚丫子也‘咻’得缩了进去。
    贺章气笑了，伸手扯开窗帘就把小团子拎了起来。
    “贺以宁！你怎么又在文件上乱画？”
    小丫头白嫩嫩的小脸上嵌着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小鹿似的。
    鼻尖不知道哪里蹭来的灰，是一眼看到心就会化了的可爱。
    不过作为她爹。
    贺章已经免疫了……5%。
    眼看爸爸要发作，小团子眨巴着大眼睛，甜丝丝喊，“爸拔，你肥来了！”
    说着就用那抓过蜡笔花花绿绿的手抱了上去，软乎乎窝进他肩窝。
    贺章要训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小鬼灵精，妈妈呢？”
    大眼睛咕噜咕噜转，宁宁悄咪咪凑到爸爸耳朵旁，“妈，妈妈说不许，告诉爸爸她去找燕姨姨了。”
    说两个字咽下口水，四岁的孩子倒是把事说得清清楚楚。
    贺章眉头皱起，自打跟外商的路子打开，他已经好多天没逮着媳妇。
    晚上回来她睡了，白天回来她不在家，比他这个升官的团长还忙！
    看到闺女脏兮兮的小脸和脚丫子，贺章抱着她往卧室走。
    家里小的都去上学了。
    福宝也上了小学。
    媳妇今天没带闺女去，肯定是有事要谈，小丫头尽捣乱只能在家跟着云姨。
    云姨疼她，她就到处撒野。
    把孩子抱回屋，贺章满世界找回她的小拖鞋，又打了热水给孩子洗脸洗脚。
    洗干净的小脸粉嫩嫩的。
    明明小时候像他，越长大越是跟颜颜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惹的贺章怎么都发不了火。
    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惯会装乖，知道妈妈不在家就不招惹爸爸，没人撑腰。
    她乖乖坐在床边洗脚脚。
    只是装了不到半分钟，又忍不住踢起水来。
    贺章抓她脚，她就痒得‘咯咯咯’笑倒在床上，等洗好他去卫生间倒水，小丫头又溜下楼了。
    贺章重新拿起外套往楼下走。
    跟何燕谈事？
    那他知道去哪里逮人了。
    宁宁啃着云姨给的小饼干，看到爸爸要出门，又迈着小短腿追上来，一下挂在爸爸腿上。
    “宁宁去，去找妈妈……”
    “那要乖，”贺章弯腰把女儿抱起来，拿沙发上的小外套给她穿上。
    小团子点头答应，吃着饼干囫囵保证，“乖。”
    贺章跟云姨说了声，单手提溜着她往外走。
    雪颜在京城有两家店面，另外邵阳有一家，还有南方的沪市、丽云市、粤港市都有分店，总共十来家。
    丽云市就是当初奶奶住在许家时候的地方，虽然不是沿海，但有运河码头，位置优越，如今是发展得很好。
    贺章还真佩服自家小妻子，当初陪奶奶去买个衣服，就搭上了那个老板娘辛雅，听说她这几天也到京城了。
    这会儿八成在城东的餐厅，嗯，餐厅也是自家的。
    城东许多外商，颜颜顺手就开了个西餐厅，还能喝苦哈哈的咖啡，反正贺章是喝不来。
    车子往城东开去。
    副驾上的小团子昏昏欲睡，鸦睫阖着，小手捏着啃了一半的饼干，梦游似地往嘴里塞。
    贺章放慢车速，尽量开得平稳。
    他又瞥了一眼才发现忘了给闺女换身小裙子，身上那蓝白格的裙摆和白袜子都灰扑扑的。
    算了……找媳妇要紧。
    ……
    餐馆里。
    林书颜跟何燕、辛雅在二楼，一楼吃饭喝咖啡，二楼是一个大堂，能容纳百来人。
    现在流行招商引资办个小型的生意会，摆上糕点、酒水，找个人拉点洋里洋气的小提琴曲，谈生意。
    今天正好有个生意会，谈的是茶叶生意，请了一位茶师现场泡茶，想喝的可以尝。
    生意会是林书颜组的，不过这场生意会只是头菜，没什么目的。只是放出了她要做茶叶营生的风声，看看有多少人感兴趣。
    生意会正如火如荼。
    林书颜跟茶师要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压下刚刚吃了奶油蛋糕的恶心感。
    何燕游走在人群中，带着穿一身火红裙子的辛雅。
    现在丽云市的店铺是辛雅在管，这次是因为工厂出了新产品她来看看，顺便来找林书颜玩儿。
    这些年两人有来有往，林书颜去过丽云，更多的是辛雅往京城跑，来来往往三人已经非常熟悉。
    辛雅红色裙摆翩飞，像一只蝴蝶游走在宾客之间，手上的玻璃杯里倒着红酒，偶尔微笑碰杯，侃侃而谈。
    反倒是何燕，比起从前风风火火的样子沉静许多。
    她跟林书颜一人一杯茶，靠在临街的窗上闲聊。
    “前两年都是你如鱼得水，跟辛雅一模一样。”
    何燕无奈摇头，“我现在是老实本分，精力回家都被娃耗光了，这养娃比开店还累。”
    她前两年生了个儿子，现在刚两岁，她家那儿子不像宁宁小时候乖，一晚上要醒夜三五次，何燕每天嚷嚷着想塞回肚里去。
    林书颜好笑说，“别慌，说不定小时候闹腾长大就乖，你瞅瞅宁宁，现在要了她爸的命……”
    “唉，宁宁只是活泼，你瞅你，不管闺女怎样，你还越来越漂亮，”何燕语气中掩不住的羡慕。
    这几年，总觉得颜颜愈发好看，那水灵的模样说是大学生都有人信。
    “要不是咱俩天天混在一起，我都以为你是什么小妖精晚上去挖人心吃，”她夸张地说着。
    林书颜唇角勾起眨眨眼，“没空，晚上得陪我老公。”
    “得，贺团被你吃得死死，不对，现在要叫贺局了。”
    两人打趣几句，林书颜就瞧着辛雅冲她招手，她身旁站着个金发碧眼的外商。
    “我去看看，”林书颜把茶杯搁在一旁台面上，抬步朝辛雅走去。
    何燕依然靠在窗边，抿一口茶无聊得朝街道看了眼。
    一辆崭新的吉普停在楼下店门外，然后是身姿挺拔的男人拎着女儿出来了。
    “完犊子，‘望妻石’又来找媳妇了。”
    她刚想去跟书颜说一声，又被一个合作商耽搁了。
    “书颜，这老外长得真行，快快给翻译几句，”辛雅挽起林书颜的手晃了晃。
    她是那种明艳张扬的女人，有阅历有思想，三十还没结婚没孩子，自由自在，在择偶方面更是随性奔放。
    林书颜冲那外商笑了下，她们之前见过，楼下餐厅的咖啡豆就是这位提供的。
    “您好，杰森先生。”
    不得不说，这位杰森先生在一众外商之中确实长得突出，属于西方人高挺鼻梁，一头金发，优雅浪漫。
    “哦，林小姐，您好您好，您还是如此美丽，”说这句话时他微微俯身靠近林书颜的耳边，外国人单纯的称赞。
    *
    “叮当——”
    贝壳风铃发出轻响，店面的木门被推开，贺章单手抱着女儿进来。
    店里的伙计很有眼力见地上前，“贺局，太太在上面。”
    “嗯，”贺章脚步未停，抱着女儿上了铺着地毯的楼梯，整个餐厅被林书颜精心设计装饰过，复古优雅的调调。
    都是洋人喜欢的。
    哼。
    才上二楼就听见舒缓的小提琴声音，宁宁已经醒了，睁着大眼睛啃她没吃完的饼干。
    “妈妈呢？”
    贺章温声说，“在里面……”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个洋人侧头跟自家媳妇说话的模样。
    他那小妻子穿着一身浅紫色旗袍，长发低低挽着，娇艳的脸蛋带着淡笑。
    贺章心口拧了一下，恼了，窝火了。
    “妈妈！”
    小团子眼尖，已经看见了妈妈，探着小身子就喊。
    林书颜回头看到入口处的父女俩，开心迎过去，“呀，我们宁宁怎么来了？”
    她伸手温柔地擦去她闺女嘴角的饼干屑，再一看她脏兮兮的裙子，捏捏她脸，“又上哪里撒野了？”
    “没，没有，宁宁躲猫猫。”小丫头在妈妈面前装乖。
    林书颜也没戳穿，只觉得闺女怎么都是可爱的，她目光看向一旁的男人，“怎么来了，今天不忙吗。”
    “嗯，没我太太忙。”
    ‘我太太’三个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一开口就是酸溜溜的调调。
    林书颜刚想哄男人，大堂里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在场的都是生意人，一个个挂着讨好的笑。
    “贺局，您怎么来了。”
    “贺局，前些天我在码头的那批货您看什么时候可以放行了，嘿嘿。”
    说话的是服装商周老板，刚从南方运了一批布料，还有两个月入秋，那都是做秋衣的料子，得提前送去工厂做成衣，偏偏水运严查被还在码头压着。
    如今京城入城的水运还有各种运输入城的货物，都在眼前男人管辖之下，为此还新成立了一个商检局。
    生意人都看他脸色说话，不然找个由头货一扣那就完了。
    众人没吭声，片刻后，贺章才睨他一眼冷声说，“那批后天才查到，等着。”
    得了准信，周老板反而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脑门上都冒汗了赶紧掏出帕子抹了两下。
    这贺局今天咋看着这么唬人呢。
    再然后又有人上前说话，反而把贺章围住了。
    林书颜抱过闺女，“走，我们找姨姨去玩儿。”
    辛雅正跟何燕靠在墙边八卦，“要我说，还是书颜家的男人盘条亮顺，一来把我刚看上的洋人都比下去了，你说说那模样咋长的？”
    何燕点头赞同，贺章那种样貌放在哪里都是出挑，再加上那身与众不同的强硬气质，也只有颜颜这样的才相配。
    “唉，我们颜颜平日里到底吃得有多好啊！天天对着这样的男人！”
    辛雅自说自话，连连感叹，“不过就是有点吓人，我前头还听说呢生意人背地里都叫他贺阎罗，你瞅瞅那脸冷冰冰的。”
    何燕莞尔一笑，“你还敢说，我刚瞧见你勾的那洋人低头跟颜颜说话，贺章刚好进来，脸瞬间就黑了，堪称变脸大师。”
    辛雅：……醋精啊！
    “燕姨姨，雅雅姨姨，”宁宁被妈妈抱了过来，奶声奶气叫人。
    辛雅赶紧伸手，“真乖，快快姨姨抱抱。”
    小团子抱进怀里，辛雅心都化了，“你说我怎样才能跳过结婚生子，得到这么个闺女？”
    “打劫她家的呗，”何燕出馊主意。
    林书颜无所谓，“不然你带她一天，保准连夜送还给我了，看看这小裙。”
    听到妈妈说她脏兮兮的小裙子，宁宁小手一遮，“不，不看。”
    “对对对，不看不看，姨姨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我可爱的小宁宁，”辛雅盲目维护，又抱着宁宁往吃的走，“给你吃小蛋糕好不好？”
    宁宁乖乖看眼妈妈，林书颜点头，“去吧，但是不能多吃。”
    “嚎～\\^o^\/”
    辛雅把孩子抱走了，何燕捅捅林书颜腰窝，“诶，你家男人又醋了？”
    这个‘又’字就很灵性了。
    何燕都能看出来，林书颜当然心里有数。
    “没事，回家哄。”
    “啧啧啧，一物降一物。”
    贺章没被围太久就从人堆里出来，他心里不舒坦没有耐心应付人。
    好在这里的生意人都知道贺局什么性子，今天能遇上搭一两句话混个脸熟已经满足。
    一家三口提前离场。
    林书颜跟闺女坐进副驾，男人一言不发发动车子。
    宁宁抱着小蛋糕，小勺小勺挖进嘴里，吃成小猫咪。
    生意会的小蛋糕都是楼下餐厅做的，餐厅里的糖都混着灵泉水结晶，味道很好，让孩子吃点也没事。
    她沉浸式吃蛋糕，香甜的味道倒让林书颜有点腻，她侧头看了自家男人一眼。
    嗯哼，还真生气了。
    林书颜心里想了下，最近她太忙了，贺章也忙但一直挤出时间来找自己，偏偏她真得脱不开手。
    咳咳，心虚，问就是心虚。
    贺章更是不痛快，自家媳妇忙得都快把他忘了！！
    边开车脑子里又想到上次有个洋人，捧着花束送到她跟前……还说什么她是他眼里最美的玫瑰！现在自由恋爱问她要不要二婚！
    差点被贺章在大街上揍了！
    这些没有边界感的洋人，看到就来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