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朱丹臣伏在自己身前,萎萎靡靡不是活相,汪毓五感尽失六神无主,只觉地陷天塌,脑袋混沌噩噩一片空白,蓦地刺鸣炸起足跟也发了软,站是难立。正见枯藤起了手刀却似要剁朱丹臣模样,汪毓胸中腾起万丈怒火,激得气势暴涨,一下喝去,也真喝住了此人,倒是使了一记障眼法,舍了花满庭不要径自去了。
汪毓不追,忙去搀起朱丹臣,彼时面黄如纸只闻进气却不闻出息,汪毓把他抱起摇着,唯口中不断念叨“朱大哥,朱大哥。”也学石问筠模样导着内力便去只要输养,却不得要领气出得身府立时尽皆散了,要凝气时却成剑气锋罡,哪敢去输,一时急得泪出,却做珠玉脱线滚流。
“朱大哥,你别吓我啊,同我说话,说些话,我们还要去茅英前辈那里结伴游耍,还不曾去看过弘大哥新建派门,还不曾邀你来剑宗做客,莫要有事……”后时说得,哽咽呜啼话也百般恸,只把泪摧。
朱丹臣挑起眼睑,半阖半睁,声若蚊蝇音若浮孓,抬手拂去汪毓肩上,抚摸数下:“人之生死皆是定数,朱大哥技不如人,旁无怨言,汪兄弟日后定要好生练剑莫赴朱大哥后尘,可当绝剑也是,那时可教朱大哥长脸。”却抵首看去一处,道:“那个后生,可是剑宗的?也不知……咳咳……可还有气。”汪毓这才念起花满庭却还厥在那处,当即过去检查数番,见其除身上正结痂的血痕外也无外伤,气息匀和面色红润也不似患内伤模样,正微鼾响出,当也放下心来。
“朱大哥,花师兄不曾有事,许是受了惊吓是只疲了睡着。”汪毓回了朱丹臣处,却见朱丹臣歪过头时,双目已阖,呼吸不闻哪得心声,嘴角殷红一泓,鼻翼划泪数点,眉间点一颗天绶额上停一只花蝶,衎衎躺罢悠悠睡去,便纵唢呐笙箫哀乐喜嚎闻不得半丝,绣锦画布嬉莺翠柳再见不着一眼,再食不得大块的酒肉再唤不得交心的亲朋,再提不得随往一生的密友子母。生生死死尽时尽,死死生生求时求。
汪毓只伏在朱丹臣胸前嚎哭。
石问筠王为止闻得此处动静先后也至,见汪毓伏着正哭,躺地之人又不曾见过,花满庭兀自睡在一旁,饶是百般心奇一时不忍过问,汪毓被泪水洗了个脸干,回身对着石问筠便拜:
“石师兄,我求求你,小师弟求求你,救救朱大哥!”
石问筠赶忙将他抬起,汪毓却挣开了双手又去王为止那处伏地拜下:“王庄主,求求你救救朱大哥,余生晚辈做牛做马无不可应,只求救上一命。”
“老夫看看。”王为主看了一眼石问筠,石问筠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晚辈不识,但请庄主帮看。”
王为止蹲去了,先感鼻息再探指号脉,又将内力输去,汗当即渗出也把粗气来喘。
“王庄主是用了精气在救,到时我再用精气去替,小师弟莫要担忧,与我说说所生何事。”石问筠扶汪毓去了一旁坐地,汪毓定了心神整了面容,只把那时所见前后说得,又将同与朱丹臣如何相识如何结交备细述出,石问筠听罢久难平静,只把长气嗟探:“万剑宗欠得多矣,偏生放跑了枯藤那厮。”
“追去无妨,想来也未走远。”汪毓却叫石问筠所说警醒,当即起身要去。
石问筠拦下:“且不说枯藤木法融将于林如鱼入阔海,我们如何追得,便是他在暗处只顾去躲我们茫茫无穷处哪里去寻。此番只为解剑宗之围,既赶得豺狼去罢得成,穷寇莫追又何须管顾。师弟放心,枯藤这一条命,留他一时不留多时,师兄必定捻去。”
汪毓也露凶光,是便心中盘算何些不得所知。
却正王为止起身来此,来掣石问筠单臂道:“石老弟,借一步说话。”
汪毓双足一软正要伏时,被石问筠扶住,石问筠也道:“王庄主,人有旦夕祸福,生老病死伤怀别离总是要遇,直说无妨。”
汪毓已觉不好,只压住膛中正将跳出的肉心:“王庄主,若是朱大哥还有救时,恳请你回身抬当一手,汪毓身死难报,若是救不得时,晚辈……晚辈……”汪毓掩面而哭。
王为止仰天长叹:“阴兵勾魂,回天无术。”
晴天霹雳当头棒喝,汪毓恰如失了气神只在口中反复述盘:“是我对不住朱大哥,是我害死了他,当初我便不同他遇时,哪里会出了此等变故。”一时推磨一般原地圈走,似乎丢了魂魄正是失了剑心,王为止见了疼系得紧,上前正要劝慰,石问筠拦将住,摇了摇头也罢,二人心知肚明,既是行于江湖哪少得了生离死别,这一课是便早晚都要上得的,与其徒逞口舌说些无足轻重的漂亮话,不如且让汪毓自便捱过。雕玉取啄,丈夫成难,经得千锤万凿攀过骨山血泊,历过手足亲离捱过九死一生,花万剑也,柳如是也,王为止也,卫都也,谁人能免。
王为止叹气道:“我自去剑宗援阵,汪小子,当下无暇管顾。”回身便去。
石问筠目视王为止几个起落不见了身形,自却寻了处枯树桩坐下,守着汪毓:
“小师弟好好修心,大师兄看顾着你,无妨,大师兄在呢。”
是随柳剑派渊合剑庄奔赴战处,鬼手门一时颓退正是将败之势,又且王昶明劈杀了火狻,石问筠搠死了郭磊,同王为止赶跑了枯藤,余下护法堂主伤的伤殁的殁不是斗势,鬼手门失了主心骨也节节败退,饶剩几位负隅顽抗抵着阵仗,莫不是担雪填井哪能左右战局,汇成一处正往宗外缩去。
贾峰流道:“郭护法久也未归,可是遭祸了?”
陈莫新当即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郭护法习得雷法谁人奈何,便你遭了祸他都无事。”
贾峰流销骨扇打开,挡住来前一剑,又道:“是啊,眼下我这可不就是遭祸了么,莫说取了万剑宗,能否保得我这条性命却还未知。”
李弼双棒架护,神表沉重扭头对韦万鸣问说:“怎的门主还未临此,真真的不来时,我们怕都要交代在了这处。”
韦万鸣火蛇造势游得热烈:“谁鸟知道,门主还迷了路了?要来时便来了,不来时,便替咱家收尸,怕他鸟甚?”
花满馨身处压对阵列,笑将堆起只低头看觑着手中寻仙尺,尺中子针频闪若檐下滴雨:
“爹爹到了!”
且说卫都一行脚步匆匆正急赶路,穿过密林踅过山丛,正要到万剑宗时,却有两人拦在了前路,一人穿着蕴黄坎肩露出铁一般精实粗臂,腰间紧扎一条绣金绦带,绑腿裹臂手中搦一把大锤;另有一人襕袍拂地,抱臂当胸,背上负一条朴刀,身旁立一根白蜡齐眉棒。二人约莫古稀年岁,模样相似却都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左一右只把整个道路也堵下,人过不得。见着卫都人马来时,持锤老者怒目圆睁钢牙咬碎,只叫:
“兀那贼人卫都,老夫恭候多时。”
身后襕袍也将衣摆撩起束入腰间,左脚踢开齐眉棒攥将入了手中,摆了个架势正当要斗。
“我道是谁?如何大名鼎鼎的怀家二兄弟不去颐养天年享那天伦之乐,还竟来挡了晚辈的去路。”卫都将手一挥,左右随班尽皆提刀迎去了。
提棍之人自将朴刀插入土中,脚踏疾步奔将去只把短棍打:“为人父叔的合当尽职,为人前辈的合当尽责,身内事你卫都要领鬼手门杀我爱侄取我剑宗,身外事你得势之后武林难有宁日,家里家外,都是要管。”
“怀化,怀德!就拿你俩做我盘阳功开功的献祭。”二处当即合来。
名唤怀德的便是持棒负刀的那位,乃是怀柔亲叔,搦一柄大锤的却是怀化,是怀柔生父。二人闻得鬼手门要对剑宗施难时,飞身快马当即奔赴而来,事端紧急也未曾敛起如何势力,是故孤身赶来。也叫卫都虽有犯难却不如何犯难:只此二人,螳臂当车能翻出何些水花。
怀德奔杀去了那时,卫都身也动了,怀化觑得真切捏着大锤去战卫都,二人当即快斗四五十合,彼时怀德短棒频出点倒了五六名黑袍,余下的约莫十来人自还有些手段,握住钢刀排开游围着怀德正避,又启快步绕将着。不见怀德动作,是只双手横端着棒身,竖耳只待听,当有人劈来钢刀时,一棒敲开,是敲过之后又立棒复位任被围着也不急破阵。却正又身前一人砍来时,侧身又有一人劈至,怀德先是放个身位赚身前那人入得,将棒抵去了背后一个撤步压退身后人,当即左手抬起引气吸得朴刀飞来捏在手中,将身前的黑袍一刀削去了半个身子,又回身一棒敲碎了来不及退的那人脑袋,二人兀自倒地不醒。二人去时,圈也不满,叫怀德看觑在眼中,左手朴刀右手木棒舞成双盏圆月,棒是拨草寻蛇架龙出海,刀是力劈华山腰斩白蛇,二处掩来浑圆如意密不透风,哪叫众人得好,只寻个缺口出了阵,身后追得也紧,当即一个急转身棒是盘古托天架住了钢刀,左手已使老猿献贺一刀搠穿了紧咬那人,刀上劲力也足一下穿了两具身子,转手拧了刀柄横切着拔出,是时二人也成两截。拔出刀时,顺势将手滑也去了刀柄,抡将周身绕个满圆,打回了涌劈来的钢刀,短棒又使拨草寻蛇打得他们尽皆伏倒,倒地时刀出如风尽将搠死在了地上。一时浴血如从红池中爬出,哪见旁色。目得身旁不过零星几位畏畏缩缩不敢向前,便把视线投去一旁看怀化战处。
怀化南瓜大般铜锤捏在手中无足轻重,只若担条扁担,舞得生风,却不敌卫都银芒双手,按拍捏敲任将使出,眼见着锤身覆上了指印爪痕更有凹陷,怀化心中也惊道:此子翻覆手如今练成了这般!当即摧气去了锤身,方才护住了。
又见卫都左袖耷下自袖中流奔出红鞭长物,蛇蟒一般盘将去了怀化,怀化不及避过当下吃了这一鞭,只见受击那处当即肿起,忙将内力散去封住经脉,指甲为刀破开那肿起处,一股黑血流出,剧痛立减。血不及放毕,卫都又来,且将炼骨功使将得怪异,身柔若无骨不说却坚胜磐石,缠来怀化右臂,是时左臂毒血未尽右臂又被卫都绞住难脱开,眼见着肉臂也憋成暗紫色,铜锤正离了手,且将要被拗断时,怀德早搠翻了众人嚷叫着奔来,一刀劈在了卫都肩上。哪知卫都自却不避,挺肩抵去这一劈,却有如流水曳波一般将朴刀颠得正滑,怀德要抽刀时,见刀被肩上耸出的两块肉山也夹住,掣不得半寸,正奋力拔时,卫都舍了怀化径绞怀德而来。怀德觑得不好当即舍了朴刀,捏住齐眉棒疾撤数十步,正待喘气时,卫都已至门前。
此二人当即斗起,只看怀德左手捏棒在前右手端棒在后,棒起平丘疾风闪搠,棒棒捅去大椎、眉心、人迎、膻中、命门此类毙命之穴,难抵卫都运起炼骨功纷将穴位也错,棒不得剑锋刀刃唯以钝力彰显,是便击中之时只如打去了棉花草团力尽卸去,又碰不得死穴更难欺取,急得怀德破口大骂:“卫都小儿,净修此等邪功,可敢真人真相,堂堂正正同老爷打将一打。”
哪知卫都真将流身凝定,缩回蛇手吐一口浊气,也道:“有何不可,正要试试我盘阳功。”只见其面红体热身内白汽喷出,身长缩为五尺四肢俱短只如小童一般稚嫩,也不曾看清如何步法,凭空消失了去,待再见得时,却贴面闪现不及一寸处,卫都挺指戳来。怀德遭这一下所惊,气势怯了半分又且离得近,退是不及,仓促间催出内力生一层气罡,把金钟罩架出要捱这一下。指到来戳时,只闻“咔嚓”一声清脆,金钟罩兀自碎了,气罡散尽随风也去了。正这时怀化赶至,把铜锤抡起要砸,卫都感得真切,指仍是戳,另只手却托掌迎去了铜锤。怀德也回过了神,侧身迎去叫卫都指头戳入了石柱一般粗臂当间,忍住剧痛却一把抱住了卫都,卫都摇摆却摆脱不得,铜锤已至,怀化盛力一锤非同小可,当下将卫都迎来的一掌连肉带筋戳过了肘,露出血肉淋漓白骨来。卫都面色不变只把好的那只手抬去,捏住了正抱着自己的怀德阔面,将其提起整个的拎了起,怀化目此惊声叫道:“这般娃娃模样,哪得如此膂力!”抡起铜锤又砸去卫都腹处。
卫都把怀德扔砸了过去,要挡这下铜锤,怀化当是不敢再砸,使出的气力一时不尽收回,要硬收锤时,激得气府不稳,内力倒窜逆流只一口血喷出,正是怀德飞至,二人砸将一处,各滚翻数丈之远撞断巨树数根压碾野草无数,定得时,二人伏地莫不呻吟——骨断几处伤筋难数,气穴翻腾丹田紊乱。
卫都大踏步来,伤至露骨的残臂不知何时恢复如初,雪一般白肌更胜先前,于路正有铜锤挡路,童样卫都一下踩去,竟将断梁摧墙胜若金石的金瓜锤踩也成了锡铂宣纸一般。二怀眼中不见活念,面如死灰:“我二老,徒给贤婿败名。”闭目只待要去。哪知卫都突然炸开气势,五尺童样再长二尺成青年样貌,转身双掌交错于前按下一道劲力,待劲力散去,掌心密密麻麻血口正飞速愈合。
一袭长衫奔来,又一剑卷出,再现滔天气势:
“柳龙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