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城说到底都是些无法投生的亡魂,因而这座城极阴极邪,最适合供养邪祟,萧翎若是想布置些不寻常的阵法灵器,倒也事半功倍。”萧风灼划破手指,用血在地上画着阵法。
他和路舟雪你一言我一语地胡乱猜测着,原本躺平等死的男人渐渐紧绷起来,虽不曾表现得过分明显,可到底是被猜中了心思,萧风灼一看他的样子,心中大概就有了计较。
“既然这人落在了手里,他交代不交代的,也无关痛痒了,左右不过废些事。”萧风灼说完这一句,缓缓收完阵法最后一笔,扯着萧月珩的衣领把他扔进了阵法中央,一边意有所指道,
“我那小师弟为了找他失踪多年的手足,专程研究了一个追魂的阵法,过往痕迹皆可寻觅,此时恰好拿来用,既是舍了气运谋划的局,想来不会难找。”
话音落,地上血红的阵法围绕着萧月珩焕发出刺目红光,而后向不远处延伸出一道血红的标记。
“有了。”这阵法是萧烬为了找弟弟研究出来的,萧风灼学过来本意是为了帮他寻人,却不想人找到了,阵法却是用在了这样的地方。
原本还很淡定的萧月珩见阵法起了效果,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变了,拼着血气逆行,强行在手心里凝起一团灵气,试图毁掉阵法。
旁边存在感很弱的路舟雪眼疾手快截住了他的动作,剑指在他的手腕上一点,萧月珩经络运行的灵气受阻,反噬回体内后,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路舟雪也没想到当年跟他平分秋色的人,如今孱弱至此,万年修为全无,连他一招都接不住,又想起他坐下的恶,言语中便也带上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萧月珩,你当真是要毁了自已往后的路么?”
“你懂什么?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萧月珩吐干净嘴里的血,沾湿了的发丝黏在脸上,双目刹那间赤红如血,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疯狂来,
“路舟雪,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而你不是我,亦不知我所求,没有资格评判!”
萧风灼见他狗急跳墙,想起他从不周山离开时,萧烬面带疲色却难以置信的脸,不禁冷笑道:“他没有资格评判,那你哥哥呢?萧雪辞,他为了你的事四处奔走,也没资格评判么?”
他从来没有见过萧烬那么狼狈,从来都张扬肆意的少年一脸绝望地对他说:“师姐,怎么办,是小翎错了,他故意把巫咸人放进神界,还谋杀了上任雪神,师姐,怎么会这样,我要怎么救他啊?”
气势汹汹要给自己弟弟讨回公道的少年,一番大动干戈后却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他私以为的受害者,原本就是死有余辜的罪人,在人间,也一样恶贯满盈。
萧月珩一直当萧风灼是路舟雪带在身边狐假虎威的弟子,此时听见他提到萧烬,这才正眼看他,神色惊诧:“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哥哥?”
他更担心的是萧风灼的身份,他怕他的动作已经惊动了不周山上那群冷漠无情却又墨守成规的神,那样的话,他所有的谋划和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我是这一任的妖祖。”萧风灼在他面前蹲下,抬手从脸上一抹,卸去伪装显露出真容来,神从不在人间以本来面目示人,便是因为道有大成者可从他们面相上瞧出端倪。
路舟雪和萧月珩神格已去,自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萧风灼还是正儿八经的在任神明,就必须有所伪装,此时真容显露,萧月珩一看便知道他所言非虚。
“妖祖啊。”萧月珩又咳出一口污血,他从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惨白着一张脸道,“说起来上任妖祖还是死在我手里呢,你倒是比九仪强些。”
还杀了上一任妖祖?萧风灼眉头一跳,心想这又是什么惊天大秘密,合着这萧月珩不止杀了一位神?
“萧雪辞又怎么样呢。”萧月珩笑起来,很有种歇斯底里的味道,他看向路舟雪,“青君,你们都是一心追求实力的疯子,为了那条至高无上的路,什么都可以舍弃,哪怕是我哥哥,他也一样不能置评我。”
萧月珩已经疯了。听见他的话,路舟雪和萧风灼都有同样的想法,没必要再试图叫醒装睡的人,他俩谁都不再试图从萧月珩嘴里听到一句忏悔知错的话。
“走吧,瞧瞧他藏的什么东西。”萧风灼轻笑一声,不再管萧月珩,起身朝红光标记地方向去了。
萧月珩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低下头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终是支撑不住重伤的身体,缓缓坐了下去,像是舍弃掉了什么,暮气沉沉地对路舟雪道:“天道择主,如今正是要紧关头,路舟雪,算是我输给你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你要争,便去争吧。”
“你当真会这般利落地放手?”路舟雪狐疑道,他想合身天道,萧月珩却觉得至高无上的神不该有情绪,穷尽手段相阻挠,为此他们争斗了多年,直到路舟雪入世历劫,此时萧月珩忽然改口,他自然不信
“放与不放的,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你看我如今,又能做什么?”萧月珩没忍住又吐了一口血,俨然是强弩之末,他靠着身后的枯树干,缓缓闭上眼睛,“路舟雪,恶贯满盈的人,也是会累的。”
路舟雪没接萧月珩这句像是悔改的话,只是在心里想,啊,原来他也知道,自己恶贯满盈啊。
萧月珩说完就咽了气儿,他本就是恶鬼,肉身消亡并不会令他真正死去,不过照他神魂衰竭的程度,想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来兴风作浪了,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好事。
“找到什么了吗?”料理完萧月珩,路舟雪跟上来,标记路线的红光一路延伸进巍峨的宫城,由于戒备森严,王宫不好进,是以萧风灼没有先进去,而是站在王宫拐角地方等他。
“萧翎呢?”萧风灼问。
“死了,神魂不好拘留,我想着他反正受了伤,定要修养上好长一段时日,索性就没管。”路舟雪道,下意识地忽略了因为历劫时的求而不得产生的宽容。
在不周山时的萧月珩,的的确确是清风霁月,天上地下再找不出一个比他还要美好的神了。
“我以为你一定会留下他。”萧风灼道,平静的话语中似乎带着点别的含义。
“为什么这么想?”路舟雪抬手捏了捏萧风灼有些耷拉下去的耳朵,有种无声哄着他的意思。
“你说过,你爱他。”萧风灼拉下路舟雪的手,放在手心里捏了捏,有些泄气,“旧王都的幻影里,你瞧着他,明明近在咫尺,却那么难过。”
萧风灼甚至都不敢想,倘若萧月珩没有自绝后路,仍旧是完美地被路舟雪追寻着,那他该如何自处?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的卑劣,在发现萧月珩早已自我放逐的那一刻,他是无比庆幸的。
“阿灼不高兴?为什么?”路舟雪歪头笑了,他瞧着萧风灼泄气的脸,明知故问。
“棉棉,你可别想套我的话,不是真心就莫来骗我的真心。”萧风灼却不顺着他的话说,反客为主地低头在他手指上吻了吻,用行动给出的答案委婉却不留任何分辩的余地。
“好了,别想太多,这些事,等出去再说,嗯?”路舟雪任由萧风灼拉着他的手,没有正面回应,却也算得上是默许了,他轻声哄着面前的鸳鸯眼小猫,把人哄得眉开眼笑。
“高兴了?”他笑着问道。
“本来也没有不高兴。”萧风灼小声嘟囔道,当真像只口是心非的猫。
接下来二人谁都不再言语,小心避着城内来往的宫人,循着其他人看不见的痕迹追进了皇宫。
“这守城的人似乎不太对劲。”潜进去的路上,借着幽微的烛光,路舟雪瞧出了些不寻常来,来往的只有身着甲胄的士兵,而没有负责洒扫的宫人,且这些士兵身上衣物的形制也不像王朝正统禁军。
“瞧着像是巫咸人。”路舟雪说道。
萧风灼顺着路舟雪的目光也往士兵的方向看了一眼:“是巫咸人,瞧这情况,应当是楚氏王朝南逃前那段时间,巫咸人攻入京城,占了昔日的大殿寻欢作乐,因而宫中守卫多是巫咸人。”
“看来这竹衣鬼,是想把故事讲完呐。”萧风灼轻声感叹了一句。
两个士兵用一副担架抬了一具尸体出来,尸身上头蒙了白布,看不出来面容,只是殷红的血渐渐浸染白布,想来刚刚死去。
士兵的脚下晃了晃,白布下头掉出来一只苍白的手,粗布青衣裹着,无力地垂落在担架外,却意外的纤细矜贵,像极了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天潢贵胄,可若是天潢贵胄,死后又怎会一块白布草草盖了尸身,连张草席都没有,就连露出来的那一片袖口,都是陈旧腐朽的。
“那是谁?”路舟雪并不是关心他人生死悲哀的性子,实在是那只掉出来手,莫名带着某种凄风苦雨的悲哀,让人不禁侧目。
“他啊,西朝的亡国之君,西怀帝。”萧风灼自然也看见了那具被悄无声息抬出去的尸体,不等路舟雪再问为何身为皇帝收场如此凄凉,他便解释道,“老皇帝带着太子南逃了,他不过是临时抓来充当门面的,朝臣都未必认他这位皇帝,下场自然不会好。”
“是么。”路舟雪收回目光,却有些走神,那只手在担架上晃悠的画面,不知为何,总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好了棉棉,不必管那些了,到阵法标记指示的尽头了。”萧风灼说道,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废弃的宫殿,一把铁锁锁住了宫门,未曾合拢的门缝里依稀能看见一口古井,井边杂草丛生。
“……长乐宫?”路舟雪仰头看着门楣上破旧的牌匾,勉强认出了上头的字。
“是呀,长乐宫,西朝时的太子居所。”萧风灼轻轻地应和道,他暴力拆卸下锁在门口的铁锁,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竟是笑了,只是那笑容,无端看着有些苦,“可惜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并不尊贵,也从不快乐。”
两人推门进去,这里已经荒废了太久,久到苔藓斑驳了石阶,庭院里的枯草生长了一轮又一轮。
“棉棉,这边来。”萧风灼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他带着路舟雪绕过前厅,径直来到后院,那里有一株同样早就枯死的木棉树。
树下的乱世枯草里显露出一点石桌凳的痕迹,这地方,实在是变了太多了,萧风灼怔怔地想,可是它都已经这样面目全非了,却还是没有消失,仍旧可恶又执拗地存在着。
“阿灼,这里阵法的波动最明显!”路舟雪的喊声唤回了萧风灼游走的思绪,他连忙回神,只见路舟雪站在院子的一角,那里同样杂草丛生,阵法波动的痕迹很不明显,难为他看得这么仔细了。
萧风灼闻言不再胡思乱想,蹲下身在地上一番摸索,像是探查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而后手握成拳,凝聚着灵力往地上重重一砸,地表被轰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地下的暗道整个显露出来。
那是一条狭窄而深的石道,阴邪之气几乎扑面而来,给人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下去看看。”两人谁都没有因为石道内的情况不好就退缩,萧风灼拦下路舟雪,示意自己先开路,路舟雪也没跟他争,点头同意了。
石道看着幽深,实则并不长,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尽头,那是一间并不算大的石室,放着一口打开了的石棺,旁边地上还有几滴干涸不久的血。
“这应该就是萧月珩藏尸的地方。”血液里残留的气息跟萧月珩很像,联想到他手上的伤,路舟雪很快就猜到了大概。
“灵棺停尸,三阴之地,上头还压着个荒废的太子宫殿,本就极其阴煞,再有嫁衣之术转嫁一身磅礴气运,萧月珩是想在这里养个尸仙出来么?”看完石室内的布局后,萧风灼勃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