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下已是深夜，我没能在伊福丰办公室里找到他。
    这并不意外，虽然行政楼里这么晚也经常有人在工作。
    然而，我在走廊上遇到了“特派员”安季波，他正送一群军人从办公室出来，不知道他们来穹顶的目的是什么。
    其中一位戴着少校肩章、身材肥胖的年轻军官突然向我走来，并主动伸出手：“卢安？我听说过你。「寂静之墓」据点的事你干得很出色，解除了对「赤色之都」的威胁！我会建议你的上司，给你应得的奖励。”
    少校拍了拍我的肩膀，便匆匆追上其他人，留下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
    这个人是谁？他怎么会认识我？
    遗憾的是，我找不到人打听，因为安季波也和他们一起离开了。
    在行政楼昏暗的走廊里，只有前公会领袖格尔.杜岚京的办公室亮着灯。
    我走近一听，里面至少十几个人正在开会：“干旱土壤的谷物……收割机柴油不足……需要在半人马高原上开垦荒地……把第三座起重机转移到离前线更远的地方……”
    我一直很尊敬农民和他们的辛勤劳动，但我自己却远离农田，无论是在现实世界还是在游戏里。
    从警卫那里得知，公会领导十五分钟前回了他的公寓，我猜伊福丰应该还没睡，便匆匆赶去找他。
    我有很多问题想和上司讨论，必须抓紧时间。
    从伊福丰开门时的脸色，我马上猜到来得不是时候，显然公会领导对我午夜突然造访并不太高兴。
    房间内灯光昏暗，茶几上摆放着精美的烛台，上面还燃着三支蜡烛。冰桶里冰镇着香槟，旁边还有两只预备好的酒杯。
    看来我猜得没错，我不想妨碍领导的约会，正打算离开，然而伊福丰示意我进去，并指了指客厅里的两把扶手椅。
    显然，公寓里不只有公会领袖一人。我对这位颇为神秘的外交官交往的女友身份一无所知，我猜公会里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消息。
    为了尽量不打扰他，我简短地汇报了最新情况：我和科隆·怀德的对话、「寂静之墓」据点、蒙拉芬想要加入我们公会，以及战利品护卫舰的事。
    这位公会领导人对大部分消息并没有反应，似乎他已经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这些。
    关于蒙拉芬，他只是简单回答：“我不介意。”
    但当听到护卫舰的消息时，他变得非常激动：“一艘飞船？你是船长，还是共同所有人？真是出乎意料！不过……这件事必须谨慎。我们要先向迪赫打听清楚，一艘由人类拥有部分所有权的飞船，是否能进入盖克人的领地？大多数盖克人来到这里，都怀着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从和落后的当地人贸易中获利。你也看到了，宗主国是如何压低我们商品的购买价格，又是如何抬高进口商品的价格的！在贸易中有很多环节，每个贪婪的中间人都想分一杯羹。如果我们有了自己的星际飞船，那么这些中间商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将直接影响盖克人的利润，可能导致他们以敌对的方式来对付我们。”
    我之前从未考虑过这类障碍——宗主国可能设立法律和其他种种限制，这让我感到有些不安。
    毕竟，如果我的星际飞船不能前往地球，它的价值就会立刻减半！
    伊福丰试图安抚我：“我想盖克人不会禁止附庸飞往他们的母星。但这里一定会有许多官僚的繁文缛节，如果不给太空港的官员们‘打点’，显然是不行的。这就需要钱，而且是大笔的钱……”
    这位公会的领导人深深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拿出一整瓶白兰地和两个酒杯，“要来一杯吗？”
    我拒绝了。
    经过一天半的游戏，我已经累得站不起来了，唯一的愿望就是爬回房间倒头就睡。
    幸运的是，我不用走多远，只需上一层楼梯就行了，因为外交官也住在同一栋公寓楼里。
    “好吧，”伊福丰没有坚持，只是将自己酒杯倒满，“但我需要它，让我的神经放松下来。过去的二十四小时，我被水精灵和他们召唤的怪物杀死了四次。”
    “谈判不顺利？”我猜测道。
    公会领袖一口喝干白兰地，皱了皱鼻子，微微点头，“真暖和……一点都不顺利！”
    喘了口气后，外交官继续讲述关于水精灵的问题：“根本没有谈判。他们完全不愿意沟通，马上就把我杀了。我复活后试图以不同的方式交流，结果又被杀了。水下的npc并不区分不同公会的人类，他们把我和我们所有战士都当成了他们憎恨的德国人。即便我尝试和俘虏的水精灵对话，也无济于事……”
    伊福丰一言不发，眉头紧锁，脸色阴沉，仿佛被不好的回忆所笼罩。
    显然，和水下“土着”的战争并不顺利。
    我决定不在老板的伤口上撒盐，于是转移了话题，重新聊起护卫舰。
    但外交官似乎还想继续谈论与npc的战争，他突然问了我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卢安，你看过哥斯拉电影吗？”
    是的，我看过几部这样的电影，但我不明白这个由日本制片人创造的巨型怪兽，和我们现在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h6公会口中的’哥斯拉’，其实就是水精灵从海底深处召唤出来的一种怪兽。当然，它们没有日本电影里那高达五十到一百米的身躯，也不会从眼睛里射出激光，但仍然十分庞大、危险，且生命力极强。除了哥斯拉，还有巨型章鱼、海妖、海蛇……这些都是神话中的生物！这才是真正让人害怕的地方！”
    看到我满脸的不信和怀疑，外交官立刻纠正了自己的说法：“我不是说‘害怕’。我们的战士并不怕这些动物，不管它们有多大，我们都能消灭它们。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卢安，你有没有想过游戏中的这些 npc 都是从哪来的？牛头人、哈比人、半人马、水精灵……这些既不是来自现实世界也不是已灭绝的物种。它们到底是什么？又从哪里来？我第一次在游戏里看到‘哥斯拉’时，虽然这是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怪物，但我还是立刻认出了它，所以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他们都是神话、传说和流行作品中的角色？”我打断了他的话，伊福丰轻拍了几下手掌，为我的猜测喝彩。
    “没错，卢安！很明显，游戏里所有‘非玩家’角色，都是人类想象或创造出来的，也是很多人所畏惧的。想想看，在这个虚拟世界，某个我们未知的角落，可能存在着恐龙、天使和恶魔，甚至是拥有神力的不死生物，而这些都是许多人所信仰和崇拜的！对了，我从半人马那里隐约听说，南方山脉里住着会飞的蜥蜴，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龙！”
    伊福丰再次把酒杯倒满，拿在手上，送到嘴边……又把它放回桌上。
    他抬头看着我，疲惫地笑了笑：“别像听讲座一样严肃地坐在那里，也别胡思乱想！你相信这一切吗？今天我只是累了，所以才会产生这些妄想。”
    “那我们的军事援助，最终给盟军带来了什么好处？”我问。
    外交官很高兴我转移了话题：“我不会夸大其词，我们并没有实现什么宏大的目标。但向南部的部署也并非毫无意义。我们加深了对盟友的了解，展现了对承诺的忠诚，并就进一步合作达成了一致。联合行动让水精灵离开了贝壳浅滩，那是一块深入海中的狭长地带，对控制「新巴伐利亚」的海湾至关重要。同时，我们的第二军团还清理了大量沿海洞穴，这些洞穴在涨潮时常常藏有水精灵和其他危险生物。虽然现在还不能说我们在「新巴伐利亚」和水精灵的战争中取得了突破，但形势确实已变得对我们的盟友更为有利，未来也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外交官说得自信而漂亮，听起来这次军事援助行动相当成功。
    但我跟伊福丰认识的时间不短了，立刻就能察觉到他华丽言辞背后的虚假。
    显然，他对这次军事行动的期望远不止于此。
    看来，水精灵和其他海洋生物已经成功地让我们公会领袖感到棘手，他无法想出任何有效的方法来对付危险的npc，从而迅速挽回损失。
    尽管如此，我并没有插话或质疑公会领袖，而是让健谈的伊福丰继续他的讲述：“我们学到了很多游戏世界的地理知识，还有游戏本身的规则。德国人同意和我们进行贸易，他们那里有我们公会大量需要的钛，这将让我们很快就能拥有自己的航空力量实现远程侦察，同时终结黑暗公会的空中统治！我们也有东西可以提供给我们的盟友——合金钢、谷物、太空技术，以及任何口径的弹药……”
    “出售弹药？”我打断了外交官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我记得不久前，公会还缺少弹药，所有底火和引信都是从现实世界带来的。”
    外交官靠在椅背上，满意地笑了：“卢安，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正在发展，在自己的领土上生产一切必需品。普罗米修斯的弹药车间和「黄土之丘」的化学实验室已经开始全天候生产火药、弹壳、炮弹、子弹、地雷、底火和引信……是的，我们目前还没有找到制造子弹所需的铅，但技术人员正在制备类似的铋、锑和锡合金。现实世界的经济学家们可能会为此疯狂，因为每颗子弹的成本是铅弹的 30 倍。但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计算方式，我们需要用手头已有的东西来制造必需品，而且无论如何，这也比从现实中带铅进来更有效率。”
    我完全同意他的看法，他的话让我感到振奋，我很高兴听到公会正在逐步解决自己的问题。
    但关于贸易……我想起了那条可怕的“路”，或者说只是通往南方的一个方向，即使全地形车「丛林一号」也不一定能通过。
    我们能在那里运货吗？
    伊福丰向我保证：“目前，我们通过中间人来进行贸易，我们已经和盖克人达成协议，利用他们的渡船，确保水精灵不会袭击。未来，半人马将在海湾沿岸修建一条普通公路，我们会控制这条公路经过的所有据点。你没听错！除了已正式成为我方一级据点的「岩石高原」，还有两个沿海据点也将很快归为我方控制。前几天，这两个据点上的半人马族长因食物中毒外离世，菲莉拉族长出于仁慈，已将这些族群收到她的保护之下。”
    我咧嘴一笑，真是惊人的巧合！
    远古公会的两位老族长几乎同时以非常奇怪的方式离世……
    而在此之前，第一和第二军团的士兵曾路过这些据点，很可能与当地的半人马有过交流，并向他们的族长赠送了礼物……
    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菲莉拉提出的悄悄除掉其他远古公会领袖并将这些据点纳入我们公会管辖的建议，这是经过我的上级考虑并批准的。
    我抬头看向伊福丰，他突然沉默下来，仔细地注视着我。
    “陆岸，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公会领导人冷冷地说，“不过，这些猜测你就自己留着吧，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道游戏政治中肮脏的一面。”
    我保证在任何谈话中都不会提及半人马族长的事，并将话题转到第一军团在「赤色之都」附近森林的搜索上：他们找到森林中出现的危险怪物了吗？
    伊福丰再次皱起眉头，否定地摇了摇头：“还没有。格尔·关盛的侦察兵和哨兵把森林搜了三遍，每一个灌木丛、洞穴和空地都仔细检查了。但我们的战士一南下，袭击就又开始了！昨天，两个农民被不明生物咬伤，今天，地质学家马儒龙抄近路回基地时，又被一只动物吃掉了。这显然是某种有预谋的攻击……但我们一定会找到它的！我想明天派你的前同事「勘测专家」去那里，利用他的专业技能彻底扫描最可疑的地方，如果「勘测专家」也找不到，那么我……”
    话刚说到一半，外交官戛然而止，公寓房间里传来了些动静，看来我已经待了太长时间，于是站起来告别准备离开。
    我刚要走出公寓，伊福丰又叫住了我：“稍等一会，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有点出乎意料，但非常重要。”
    我停下脚步，准备仔细听他交代任务。
    “你看，卢安，我已经有二十四小时联系不上黑暗公会的首领了。朗·蒙拉莫尔似乎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这种情况以前从未发生过，他总是会通过官方外交渠道回应我的请求。但现在，这位老人似乎对「寂静之墓」的事感到不满，并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很有可能是老法师生气了。”我同意道，想起了通过视频电话与祖父通话后蒙拉芬的状态。
    他对因她的过错而失去据点大发雷霆，以至于蒙拉芬不得不跑到游戏里来想要加入我们公会！
    “无论如何，和黑暗公会的休战协议只剩两天了。我想和蒙拉莫尔谈谈延长和平期的可能性。我们公会刚从消耗战和末日状态的恐慌中恢复过来，目前在南方有丰富的资源和非常有前途的项目。我怀疑黑暗公会宣布停战也有其他目的，侦察兵发现他们正在积极向北部山区据点扩张。总之……你通过蒙拉芬向他转达我的提议，我们进行谈判以继续维持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