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哲深知敌我的能力,挪元内功和大罗天无上心法相比,也要稍逊一筹,惟有掩己之短,避敌之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银蝠唯一的短处,是功力不如自己精纯。允哲顿将挪元内功中的全部杀气,凝于一处,气与力合,力与心合,心与意合,倏然一变式,用了招“换斗移星”。银蝠一晃头,允哲的双掌已搭到银蝠的琵琶骨上,咔嚓一声,琵琶骨便被捏碎。
银蝠惨呼一声,跌落到山梁上的草丛中,面如黑纸,两眼几乎努出眼眶外。众人欢喜不已,喻通海、茅不破等冲过来,抡刀就要结果银蝠性命。
葛澄喊道:“刀下留人!”一个飞身扑上前阻挡。允哲早拦住喻、茅二人,说道:“不要这样,他武功已废了。”喻通海道:“允掌门,你不知这厮惯用毒谋诡计暗算人,只要留他三寸气在,日后他必会报复。”葛澄道:“这个喻掌门放心,我奉师叔令,要将他押回武当,接受本门惩处。武当派不会让他再为祸武林。”喻通海仍不愿罢手,茅不破也附和他,以为银蝠罪大恶极,不如及早送他见阎王。
几人呶呶争论。泡泡也过来,俏眼狠狠瞪着银蝠,盘问混沌小四的下落。地下的银蝠忽然一耸身,猛地蹿起,拔腿便往东面绝壁冲去。喻通海等又惊又怒,急追上去。
这时允哲却不肯动手,眼看着银蝠身躯往崖壁上一坠。大家奔到崖边一看,银蝠双脚一攀藤萝,似欲滑下山崖。他三魂出窍,忘了一身武功已废,哪还有功力脚附葛藤,顿时掉了下去,摔在下面岩石上,一动不动了。
葛澄唏嘘道:“不成,我还得下去!即使是尸骨,也当带回去交给师叔。”抓住野藤正要窜下,李天波忽将他一拦道:“且慢!”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大猫呼的从草丛跃出,浑身披满铜钱大小的花纹,在晨曦中发出金色光芒,动作轻盈迅疾,宛如闪电在空中划过,一口扼住银蝠喉咙,转瞬将人拖入丛林中。韩素文惊呼道:“是金钱豹!”
众人不料暗处潜伏着此等猛兽,回想黑夜中追赶银蝠上花猫梁,倘使凑巧,便成了金钱豹的口中餐,不禁都感到一阵后怕。
泡泡急对李天波道:“不好不好,这下怎么寻我师父?”允哲道:“姑娘放心,银蝠所经之地我已细搜过,混沌小四被银蝠打伤,扔在距小武村五里远近,一个桥洞里,鲁镖头也在那儿。我已将他俩安置到了安全地方。”
李天波松了口气,不由喊了声:“允伯父。”允哲摇头道:“天波,你身中剧毒,毒未排尽,怎么不告诉我和你伯母?”李天波望了眼远处的若霓,她正和颜冠卿说着话,一点没往这边看。李天波低头道:“我、我没想到这毒这么厉害……”允哲正欲说什么,艾伊娜走过来,允哲遂点点头,不提这话了。
众人提防着金钱豹,结伴下山后,方告别分途。谁知一下山,若霓便不见了,颜冠卿也猝然消失。李天波心如刀绞,允哲也是皱眉,但他没说一个字,只是悄声叮嘱了重光几句,重光领令而去。
韩素文告诉允哲,小武村联庄会姓祁的会头,使的竟是仙宗剑法。允哲诧异,忙问详情。韩素文说,那人名叫祁无痕,大约六十出头,身量比常人高,口音不南不北,风度竟很俊雅,手中剑用得很熟溜,也很毒辣,确实是仙宗剑法。这点李天波也可证实。
允哲思索了一会儿,想起沈宓对自己讲过,她师叔江酩酊的大徒弟,就叫这名字,当年因和良家女私奔,被师叔送了忤逆,逐出师门(详见《满地残阳》)。莫非小武村姓祁的就是此人?他原来躲到了这里?
但是允哲忙得很,他为了李天波,还得带他和泡泡去见混沌小四,一时无暇探究祁无痕的事。艾伊娜寸步不离,也跟了去。
混沌小四和鲁少棣被允哲救出,送到鄜州一个小客栈里,暂歇养伤。混沌小四和鲁少棣住一间房,混沌小四的伤很重,在床铺上躺着。侥幸鲁少棣只是受了银蝠重手法点穴,经允哲推拿解穴,已能动弹,便由他照料伤员,同时关注着客栈内外的动静。
混沌小四和泡泡见面,都觉恍如隔世,师徒二人几乎失声痛哭。两人啧啧哝哝,私语起来。允哲示意鲁少棣等,走出房间,留他师徒二人说话。没多久,泡泡遏住羞愧,出来对允哲道:“允掌门,我师父有请。”允哲点头,进入房间。
混沌小四强撑起身体,喘吁吁对允哲道:“允掌门,天波是个好孩子,况且又是你所荐,本来我应当竭力救治,然而……正因他太好了,惹得老拙动了其它念头,想必你已尽知,我实在惭愧!现在,我师徒又受你和天波救命大恩,我自当感恩图报,天波的毒伤,我一定给他治好。”
允哲微笑道:“江湖上陌路相助的事太多了,何况你师徒对天波的恩情,我也毕生衔戴,区区援手,何屑挂齿。不过天波与舍下一家情逾骨肉,我就求个情,奉烦你老妙手回春,将他彻底治愈。”
允哲不示恩硬逼,反而只念混沌小四的好,话说得既爽利,又给足对方面子。混沌小四面孔泛红,抬手抱拳道:“允掌门,你我不多说了,我们心照。你就看老拙的吧。”
院子里,泡泡做了个手势,叫李天波靠近一点。泡泡一双盈盈秋水眼盯紧李天波,小声地道:“天波哥哥,我问你一句,你可要说实话。仙宗门的掌门人千金,就是那个荷包主人吧?”李天波没有吭声。泡泡长叹一口气道:“这是默认了。你看她时那紧张劲儿,我就全明白了。”
泡泡咬着嘴唇,回思了片刻,苦笑道:“她果然是娇媚绝伦、无一不好的大美人儿。她的家世又那么显耀,难怪艾伊娜和我优劣相形,都入不了你法眼呢。”
李天波有些嗔怒道:“这又不是选美,也不是选门第。感情的事,要来便来的。”他顿了一下,看着泡泡,诚挚地道:“泡泡妹妹,你还小,我算不了什么。以后你定会遇见疼你、爱你的有缘人。”泡泡不由啐道:“你都说感情的事,说来便来。难道你就是真情实意,我只是冒热气?”
她赌气走开,刚走了两步,又回头冷笑道:“你放心,我师父会治好你,让你和她花好月圆。不过,你别拿我当小孩子,我绝不是一冲耍脾气,但我也不会像艾伊娜那般痴缠,变着法地央求你。天长地久,谁知道最后会怎样。”
数日后,李天波和艾伊娜离开鄜州,往西而行。鲁少棣自回永昌车马行,允哲与他执手而别,然后转赴河南,去与重光碰头。父子俩都怕若霓和颜冠卿厮混在一起,惹祸上身。为了李天波身上的余毒,混沌小四很抱歉,特意留赠了解毒之药。允哲给他师徒雇好马车,就由鄜州,返回紫柏山。
艾伊娜见李天波转危为安,芳心甚喜,但想到意中人可能与若霓破镜重圆,又黛眉紧蹙,伤心起来。她见李天波急着送自己回西域,便故意磨蹭,总之是不想和他分手,更不愿他掉头去找若霓。李天波呼唤她道:“娜娜你跟上,这么走,两三月的工夫都到不了哈密。”
艾伊娜立刻道:“真个你这么急?你是不是以为,两三月到哈密,一切便完结,可随心所欲了?别忘了,你发誓活一天,便照顾我一天,永不离开我。这些话,我都记着呢。”
李天波一勒马缰,沉默半晌,低声道:“当初那种情形……”正要往下说,艾伊娜用鼻孔哼了一声道:“李大侠,誓言就是誓言,你可别耍我。什么这情形那情形,你是武林盟主,说话算话,绝不能失信。你不想做银蝠第二吧?”
李天波陡然动怒,凝视艾伊娜,决绝地道:“你要这样?我身心都惦记着别人,即使你不放手,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说,艾伊娜蓦地面红耳赤,锐声叫道:“好你个无赖,今日终于招了!真的没意思,本姑娘也没意思,也不怕没意思,咱们就耗耗看!”一打马,飞奔到前头去了。
刚到陇西,迎头遇上了玉千叠。艾伊娜见到母亲,一阵心酸,涕零如雨。玉千叠早已后悔当初棒打鸳鸯,对女儿这次溜走,并未严责。她心里也隐隐期盼,李天波能回心转意。
但翘盼日久,没候到佳音,反而收到夔门公孙派的求援信。玉千叠念及同门之情,急忙策马奔来。李天波不觉疑惑,在晶花有洞时,巴夫人并未透露,他们有事需要求助。
玉千叠惊闻爱徒李凌霜殒命,好生悲恸。对允哲用挪元内功治好艾伊娜,玉千叠感激之余,却颇有些难为情,觉得这样一来,即便李天波勉允婚事,把若霓扔在一边,也是窘事。
玉千叠率艾伊娜和李天波,转奔陇南,驰往川东。一路上,看见不下四五户人家,举家迁徙四川。原来,蜀地经明末清初兵燹之后,荒凉残破,田地大多荒置,呈现出虎印狼蹄多于人迹的景象,人口稀如晨星。在康熙七年时,四川巡抚张德地便向康熙上了一道奏折,痛陈昔日天府之地受害之烈,满目疮痍,千疮百孔。他认为惟有招徕移民开垦土地,方可重建天府,除此别无良策。
其实从顺治开始,清国即鼓励外省移民入川垦荒,凡愿入川者,将地亩给为永业。到康熙时更下诏,对移民垦荒地亩,定规五年起征税;并对滋生人口,永不加赋;各省贫民携带妻、子入蜀者,准其入籍。将招民入川、奖励垦荒,作为各级官吏的政绩考核。
除朝廷政令外,四川适宜的气候、优沃的土地,对外省无地农民也颇具吸引力。顺治、康熙两朝,朝廷两次强迫迁海,令东南濒海人家迁入内地。而各省也因战火不断,瘟疫灾荒,接踵而至,迫使灾民向适宜的土地迁移。故清国移民四川的浪潮,绵延百年,各省都有移民迁入,尤以湖广人居多,史称“湖广填四川”。
玉千叠三人策马飞奔,一路上都是丘陵山地。经过一个山口,突然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金灿灿的稻田,稻谷飘香。狭长的赤水河蜿蜒流经谷地,南岸山势崇峻,岩石呈赤红色,长满了桫椤。北岸开垦成了稻田。玉千叠不禁赞叹道:“好地方!好收成!”一打听,这里叫迟家湾,河的北岸有个迟家庄,是当地大户。夔门公孙派巴十三的宅子,距此还有十数里地。
巴宅所在白茶坡,居民不足一百户,散居在山岗上,巴家就在白茶坡最高处,有三层院落。巴氏本是川籍,明末从夔州逃往贵州,康熙年间又迁回,在这里筑宅置用,已经落户了。
巴夫人原是贵州苗人,从小习武,色艺双全,被巴十三看上,娶进门来。夫妻情感素笃,可惜巴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巴秋澍。奇怪的是,巴秋澍天性不近武术,从小跟父母练功,却未得夔门公孙派的武技奥义,武功甚至逊色于他妻子郦蕊珠。
玉千叠三人直到白茶坡巴宅,下马叫门。应门的报进去,巴夫人出来迎接,巴秋澍带着伤,也上前照应。巴宅才办完巴十三丧事不久,宅内只有两个受伤弟子,大弟子乔洪霖出去办事了,整个宅子里冷冷清清,笼罩着一层愁云惨雾。
归座奉茶之后,巴夫人道:“想不到玉掌门来得这么快,真是为人豪爽,重情重义。我和澍儿算计日期,估摸你总还有三四日才能到。”
玉千叠看看巴秋澍,问道:“你负伤了?我看宅子里还有几个受伤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巴夫人叹了口气,巴秋澍便道:“娘,玉掌门远来辛苦,等用过饭再说吧,那时乔师哥也回来了。”
巴夫人点头,吩咐下人准备一桌酒席。玉千叠道:“吃饭不打紧,时间还早,巴夫人不妨将情况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