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波背着负伤的师父,到达恒山寺,庙里和尚见一行人背着兵刃,满面是汗,眼神焦虑,那李凌霜脸色如死人一般,神情惨淡,还有个残雪,更像是亡人,不由惊叫起来。重光道:“我们朋友追贼受伤,要在你们寺院歇一会儿。”和尚吓得忙拦道:“这可不成,小僧不敢做主,谁知你们是什么事,得叫我们住持来……”重光瞪眼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敢阻拦?你叫你们住持,我们先进去。”轻一推和尚,带着李天波等往寮房而去。
那和尚忙去禀报住持。闻知消息,住持满面惊疑,急忙过来察看,那和尚也随了过来。重光将情形大概一说,又摸出一锭银子。住持见多识广,已看出对方乃江湖人物,提心吊胆,却不能拒绝,遂叹口气,吩咐和尚开了房间,点灯打水伺候。
李天波将师父放到床上,重光搁下残雪遗体,忙看觑李凌霜:呼吸微弱,眼皮紧闭。李天波亲去烧水,不一时,水已煮好,端到李凌霜床前。重光打开自己随身带的小药箱,拿出一粒八宝追魂丹,给李凌霜灌下。少顷,李凌霜倦眼微睁,看见重光坐在床前,不由一叹。
李天波忙趋前低问道:“师父,你这时可好些了么?”李凌霜颤声道:“天波,想不到为师竟要先你一步离去。”李天波心里一酸,眼泪扑簌簌流了下来。
重光皱眉道:“咳,天波,她一个病人这样说,你怎么就信了?”李凌霜盯着重光道:“你扶我起来。”重光慢慢将她扶起。仅仅这一坐起,李凌霜立喘得肩头起伏不定,竟无法支撑。重光只得挨她坐下,半扶半靠。李凌霜头倚在重光身上,气喘吁吁地道:“我连中两次银蝠绝掌,就是铁打的金刚,也熬不过去。我死时,有你俩陪在身边,我足以瞑目了。”
若霓听不得这话,转身走出房间,心中五味杂陈。忽听隔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点苍七子寸立德竟走了出来。二人相见,都甚惊讶,寸立德道:“方才我听见人声嘈杂,可巧我又遇见了恩人。”原来,寸立德也在这里暂歇养伤。若霓告诉他和银蝠决战之事,并说飞天九尾狐也叫银蝠伤了,寸立德大吃一惊道:“伤者是飞天九尾狐?我得去请安去!”立刻一步踏进房间。若霓不明就里,忙跟进去。
寸立德来到房中,抬眼一看,扑通跪倒地上,抱拳大声道:“小姐,晋王属下寸立德,拜见小姐。”李凌霜细看了半晌,眼光一闪,颤声道:“是德叔?”寸立德含泪道:“是!是在下!二十多年了,想不到寸某在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小姐。”说罢涕泪横溢。
李凌霜也不胜感伤,强打精神道:“德叔请起。我死前竟能碰见先父旧人,真是有幸……磨盘山战役后,先父余部仅剩几千人,军心不稳,那么多人投降,难得德叔你一直忠心耿耿,跟随先父反清。无奈大势已去,先父也在勐腊病逝,从此我们各自飘荡江湖,一晃二十多年了……”
寸立德痛哭道:“可惜晋王壮志未酬,便英灵归天。勐腊一别,在下等曾多方寻觅夫人小姐,终是无果。后来听说小姐修成绝高武功,还闯出飞天九尾狐名号,在下等不胜钦佩!晋王临终时,嘱托我等尽心照顾夫人小姐,怎料一个转身,夫人和小姐便消失不见。我等失信于晋王,差点自绝以谢罪。”
李凌霜长叹道:“这不怪你们。是先父移情别恋,不忠于先母,先母一怒之下,才带我离开。”寸立德愕然道:“小姐何出此言?”李凌霜看了一眼重光,神情惨厉地道:“他临终时,叫着青霜剑主人的名字,伤透了先母的心……”
寸立德惊异地道:“你说的是仙宗门允夫人?小姐,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允掌门夫妇每次来滇,都是双来双去,哪可能有不轨之事!再说,即使永州初会,晋王心有所动,也从未越雷池一步……”
李凌霜双眼呆定地看着寸立德,嘶声道:“哦,永州初会,他就动心了?德叔,你是他的亲信,你把实情告诉我,你要实说,不要欺骗我垂死之人。”
重光不由心生悲凉,低声劝道:“霜姐,你歇着吧,别拿那些事烦恼自己了。”李凌霜道:“不!我已是死人了,不要耽搁时候,德叔你快告诉我,否则我闭不上眼。先母叫我为她雪恨,这里面一定有……一定有事……”
若霓目眦欲裂,不是看在李凌霜垂危份上,真想对她大声呵斥。寸立德连声诺诺,说道:“小姐,晋王是很敬慕允夫人,大家都看得出来,可是晋王恪守礼仪,从没有非分之举,我可以对天发誓!小姐,你只想想晋王对夫人怎样?对你怎样?允掌门夫妇又是什么人?他们夫妻的感情,好到人人羡慕,那是一根针也插不进啊。夫人的怨恨,实在令人叹息!”
李凌霜痴呆半晌,忽然闭上双眼,身子往下一溜,似欲躺下待绝。重光忙扶住她,正要抽身将她放枕上,李凌霜突然抓紧他衣服,呻吟道:“你别走开。重光,我恨了你娘一辈子,不曾想,却爱上了你。呵,这就是天意吧!弟弟,我对不住你一家,你别怪我……临死终于解冤解怨,知道爹爹没辜负我娘,我可以没有遗恨去见我娘了。”说到这里,业将干枯的两眼里,流下两滴清泪。
重光悲痛难忍,给她拭去泪水,柔声安慰道:“我没怪你,霜姐,那时我也愿意。”没头没脑一句话,李凌霜却听懂了,两颧忽然通红,欣慰地一笑。她掉过目光寻觅李天波,唏嘘道:“天波,我们十年师门情谊,如今即将永别。你是个好孩子,但我为报复姨母,曾逼你起誓,不拜他人为师,其实就是……不想让你学仙宗门武功。这个誓言,你以后不必遵守。”
李天波含泪往李凌霜面前一跪,失声哭道:“师父,我焉敢稍违师父的命令。师父被银蝠伤害,这深仇我一定要报!弟子虽无能,总还有师门的些许武功,我就是与银蝠同归于尽,也决不放过他!”
李凌霜睁着两只昏沉无光的眼眸,看着李天波,长吁口气道:“唉,你这是做什么?你最后时光,要陪伴娜娜,不可抛下她,要将她带回你师祖身边……”说至此,向若霓那边看去,张了张嘴,却已发不出声。重光低问道:“霜姐,你想说什么?”李凌霜蓦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挺,已然魂归九天。
屋里顿时响起哭声。若霓听李凌霜遗言,叫李天波对艾伊娜不离不弃,精神大受刺激。她竟忍耐不下去,也无心哭别人,向门外就走。此时寺庙的听更锣已打三更,若霓独个儿驰行在沉沉夜幕之中,在荒旷的野外,忽然悲从中来,禁不住大哭了一场。
若霓心中难过,信马由缰地乱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沟口。远望山坡之下,出现一个富丽堂皇的山庄,过了这个山庄,才到大路。
此时红日东升,大路上人烟稠密。若霓打算到前面镇上打尖,顺便问问道。不多时,进了西镇口,正巧碰上赶集日,镇店很是热闹,东西的街道,南北的铺子,往来行人甚多。若霓正缓缓行走,忽听有人往里相让。若霓一看,原来是一个饭馆,门口站着一个伙计,正在那里让客。
若霓被伙计让进饭馆,只见里面坐满了人,灶上掌勺的正煎炒烹炸,锅铲乱响。若霓嫌人多,正要退出,伙计忙赔笑道:“后面清静,还有雅座。姑娘后边看看吧,不合适你再到别处去。”往后走是穿堂门,有一段花墙,当中一个月洞门,果然后堂人少,桌椅条凳都很齐整,若霓便捡了个雅座坐下。
忽闻跑堂的声音在堂口叫嚷:“哎,出去出去,你可不能进!后边是雅座,你怎么乱闯。”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不过求客人有剩的饭菜赏给我,又不是问你要,你何必为难我。”跑堂的骂道:“劝你不听,非得揍你不是?你这个样子进来,我们怎么做生意呢!”说着就听见哎哟之声。
若霓顺声一看,堂口进来一个老者,看着像乞丐,破袄破鞋,头上包着一条已看不出颜色的毛巾,右手拄着半截拐杖,左手提着一个小包袱,漆黑的脸上污秽不堪,两眼混浊,脑后白剪子股的小辫,系着根破麻绳。
跑堂的怎么拦,也没拦住老者。进了后堂,老头绕着圈向客人乞讨,走了几桌,没一人理会他,还有嫌他腌臢的,叫跑堂的赶他。跑堂的过来道:“我说你不听,你看自己够多么脏,客人见了你都呕心,快快躲出去吧。”老者道:“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实在腹中饥饿,求众位行行好,成全我一顿。”跑堂的便道:“你两天没吃饭,劲儿还这么足,我推你都推不动。”
若霓看着,心中好生不忍,便开口道:“老人家,你过来,这肉夹馍你拿去吃。”老者赶紧过来,对若霓道:“老朽年老无依,今日遇到好人了,请教姑娘贵姓?”若霓道:“这算得了什么?你不用打听我姓名。”老者正色道:“姑娘赐我一饭之德,只要我有三寸气在,不敢忘报。”
若霓笑道:“难得你这一句,倒很有江湖味儿。可惜江湖上,忘恩负义、翻脸无情的人太多。”老者听了,双目一闭点头道:“这倒也是。多蒙厚赐,老朽告辞了,愿姑娘一路平安。”说罢眼睛开合间,似闪过一丝亮光,拿着肉夹馍,出了饭馆。
若霓也没在意,谁知她打尖出来,顺着街道往北,忽然又碰见那乞讨老者,蹲在地下,被一群街头混混儿拦住。为首一人长相凶猛,大体魄,抢了老者半个肉夹馍,令老者学狗叫,方将馍还给他。在他身后站着五、六人,都很年轻,高矮不等,个个透着强悍,在那儿起哄嘲笑。
一见这情形,若霓免不了出头,替老者解围。为首那人看见若霓,竟污言秽语,口出不逊,惹得若霓大怒,拔剑就刺。那大汉险些中剑,慌不迭躲闪。身后的混混儿都扑上来,围攻若霓。若霓展开剑法,打得一伙流氓鬼哭狼嚎,只有为首大汉有些武功,勉强敌住三五招,就再支持不住,打个嘘哨,转身逃窜。
几个混混儿跑得无影无踪,若霓扶老者起身,问他可认识对方。老者叹道:“这伙人是周围乡村的,常欺负老朽,可惜我的馍馍还没吃完,便被他们抢去。”若霓摸出一块碎银子道:“你拿去再买几个。”老者攥紧银子道:“多谢姑娘,老朽一顿也吃不了多少,就只担心姑娘把他们打跑,他们过一会儿来找我麻烦。”
若霓道:“你还是快回去吧,你家住哪儿?”老者叹息道:“我哪有家,不过一个狗窝棚罢了,就从这儿往西北两三里。我怕回去路上,还遇到那帮坏人。”若霓遂道:“别怕,我送你回去。”
老者千恩万谢,遂在前引路,来到野外一所残破的院子跟前。老者手指院子道:“到了。”若霓笑道:“这可比狗窝棚强点。”老者推开柴扉,说道:“姑娘请。”若霓道:“你回吧,我不进去。”
刚转身欲上马,背后忽起异响。若霓蓦觉不对,她心思灵快,并未回头,急往斜刺里一窜,这才侧身。
只见那老者突然在背后下毒手,两枚腐骨钉电光石火般打出,跟着右手从拐杖里抽出一把铁刺,刺尖直取若霓软肋。他身上的委顿之气尽消,两眼精光灼灼,狞笑道:“姓文的,你中了爷爷圈套,乖乖束手就擒吧!”
变起意外,若霓躲过一枚暗器,另一枚却未闪开,背上热辣辣着了一下。她恍悟自己一片怜老惜弱之心,反而误上了当。她面寒如霜,抽剑恨叱道:“老贼,你是何人?竟使出这无耻诡计!”一招仙女穿针,青羽剑向敌人疾扎。
老者应付不暇,嘴里尚呵呵冷笑,叫道:“好剑法!文丫头,你忘了爷爷了?爷爷乃肇怀元是也!不把你全家赶尽杀绝,对不起死去的英魂!”说时铁刺一晃,恶狠狠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