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顿时张皇急叫,姬际会抢先一步冲到李天波身边。李天波气促力颓,喃喃地道:“对不住,我失手了……”说罢一口气竟缓不转,突然软瘫下去。
姬际会立即救治,颜冠卿在一旁帮忙,众人都围上前窥伺,不知出了什么事。若霓心中凌乱,非常失措。颜冠卿也猜不透李天波忽然扎自己一刀,究为何故?只有艾伊娜心里明镜似的,面色惨黄,一阵心酸沮丧。
若霓痴立大厅,愣了半晌,只觉呆不住,转身出门,去牵自己的马。残雪一直留意着她,这时跟过来,叫道:“文姑娘,你这样就走么?”
若霓一片芳心欲碎,抹抹泪,说道:“我不该来。”
残雪看得出若霓十分伤心,便道:“咳,文姑娘,你要走,也该和颜公子交待一下再走。他现下正忙着那边,你稍等一会儿。”
若霓不由有些躁怒,冷声道:“你这小道可怪,他又不是居亭主人,我想走干嘛给他交待。”纵身上马,一抖缰道:“闪开!”
残雪颇有些束手惶窘,欲拦若霓,但心知拦不住。恰好这时颜冠卿追出来了,拉住若霓的马,再三挽留,语气温柔,神情却甚是坚定,决不让若霓顶风雪离开。姬家长子姬土元夫妻也来了,就是姬岫嶙的父母,恳挚相留,亲引若霓到东厢,颜冠卿方舒口气。
天亮后雪便停止,颜冠卿去看过李天波,又来到东厢,发现若霓已经走了。主人那边派人来请,颜冠卿重返堆雪山庄上房,庄里已安排下丰盛的早餐。颜冠卿只得替若霓道别,姬际会小声问颜冠卿道:“几个孩子中间有事?”颜冠卿摇摇头,心下怅然。
早饭后,三点会群雄跟姬家道扰告辞,翻身上马,呼哨一声,哗的奔出山庄。转眼雪地上,只留下一串马蹄印和脚印,看不清人影了。
李天波和艾伊娜仍待在姬家养伤,幸好李天波一刀没扎中经脉要害,经姬际会精心治疗,腿伤逐渐愈合好转。李天波痛定思痛,对艾伊娜道:“娜娜,我大概也时日不多了,我还是趁毒性还未发作,把你送回师祖那里。”
艾伊娜仰头望着他道:“波弟,你的苦心我明白。其实我回去也罢,不回去也罢,都再不能享人生之乐,我已定下决心,以处女终老。除非……除非你肯在走之前,娶我为妻。”
李天波很动容地道:“我太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师祖。可是,我的心全属她了,不会另娶别人。”
艾伊娜忍不住流下眼泪道:“她呢?未必全属于你,难道今后她不嫁人?”
李天波惨笑道:“人死灰飞烟灭。她嫁她的,我的情意,千古不变。”
艾伊娜不语,面色越来越难看,沉寂半晌道:“原来是这样。你那么爱她,生怕她跟你去死,可人家转眼就不在乎。倒是我,傻乎乎的赖着你。你答应照顾我,一见到她就把诺言扔爪洼国去了,拿刀伤自己,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问心能安么?”
李天波闻言惭愧,不由拉起她的手道:“娜娜,原谅我!你为我终生残疾,我真不知怎样才能赎罪。”艾伊娜神情激动起来,颤声道:“我知道你不是绝情人,拿我也很当回事。波弟,我要你再发一次誓,只要你活着,绝不离开我!”李天波揉揉她肩头,安慰她道:“放心吧,我说过活一天,便照顾你一天。只是我的命也不长久了。”
艾伊娜欣然一笑,心想你只怕她陪你死,可不知我也愿意和你死一块儿。到时你走了,我也一抹脖子,两人生不能成双,死了总是我伴在你身边。
眼看新年临近,姬家已忙碌起来,准备过节的事宜。李天波便要带艾伊娜告辞,姬际会却不答应,还想给艾伊娜医治一下。姬岫嶙更不肯放艾伊娜走,说道:“娜姐姐在这儿过年吧。我爷爷正斟酌用新方法,治你的伤呢。”
这一日,旷野忽然上浮起一阵雪雾,随风飘舞,转瞬之间,雪地上出现两骑快马,冲堆雪山庄奔驰而来。不一会儿,门房匆匆禀报东家:仙宗门掌门允哲夫妇求见。
姬际会吃了一惊,急整长袍,忙迎接出去。允哲和沈宓登阶直走到院心,允哲朗然抱拳道:“姬先生请了。在下允哲,这是拙荆,我们路过贵山庄,冒昧前来讨扰。”姬际会一迭声地道:“快请!快请!”走过外客厅,一直让到精舍。
姬际会并未见过允哲夫妇,只听姬际可讲过他们,早心生向往。这时抵面一看,只见允哲剑眉碧眼,光映照人,有皓月临江之态,头戴紫貂暖帽,穿一件对襟黑狐皮大氅,长身玉立,雍容华贵。沈宓更是皎皎如仙,身穿蓝紫凫靥裘,韶颜雅容,情致两饶。两人看上去就像三、四十岁的人,其实岁月侵蚀,老已将临,他们也近花甲之年了。
等到奉茶之后,允哲便向姬际会打听堆雪山庄出的麻烦事,有人冒充仙宗门弟子,前来盗毒,这话可确?姬际会遂将经过详细讲述一遍,末后道:“幸亏发现及时,家里秘药没有丢失。我也曾托人设法根究,但什么都没查出,直到李天波少侠来,推测这个盗贼,可能是凛冽掌的一个人物,叫什么雪中人。”
沈宓微微一动,问道:“李天波?他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姬际会道:“就是上月,现下还在敝庄呢。他带着一个姑娘来治伤,说是他师姑,遇贼摔下悬崖,腿脚没知觉了。”
沈宓遽然立起身,温笑道:“对不住,姬先生,麻烦你领我们去见见他!”
姬际会唤来佣人,问了几句,遂在前引路,从精舍绕进侧院,咳了一声,问道:“李少侠在里面么?”屋里的艾伊娜应了一声。姬际会道声:“有客来了。”打起门帘,沈宓先一步走了进去。
李天波正给艾伊娜推拿按摩腿部,抬头一看,内室进来一对中年男女,仙姿玉容,顿觉满室生辉。姬际会跟着进屋,说道:“李少侠,仙宗门允掌门允夫人看你来了。”
李天波浑身一颤,猛地站起来,趋行一步,纳头便拜,叫道:“允伯父!伯母!小侄李天波到底见着你们了!”双眸一盼,眼泪滚滚流落下来。
沈宓上前拉住他,悲喜交集,定省移时,方哽咽道:“好孩子,你真肖其祖啊!谢天谢地,李家门有后了。”
不料李天波被这句话刺了一下,强抑伤悲,对沈宓道:“伯母,本来我早该登门奉谒,无奈遇到许多事,身不由己。先祖遭宵小陷害,血染内营,先父襁褓之中,多仗忠良援手,方逃过魔劫。不料为一幅藏宝图,致使三十多年后,忠良也遭遇灭门之祸,一家数口全付劫灰,只剩我孤丁一人。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们,心事已了,我死也闭目了。”呜咽陈情,泪流满面。
沈宓连连摇头道:“我们刚刚聚首,别说不吉利的话。师父一世英雄,正气凛然,他的后嗣子孙,定会享福报的。”
允哲拉李天波起来,唏嘘道:“天波,你是师父的骨肉,我们一直很系念你的安危。听小儿媳妇说,你为救小女中毒,身体脆弱。不知你们去灵卉宫一趟,治得怎样了?”
面对慈父母般的允哲夫妇,李天波差点冲口吐出真相,可是他忍了又忍,竟然忍住了,低声嗫嚅道:“我已经好了。”侧身引见艾伊娜道:“伯父伯母,这位是天山公孙派的艾伊娜姑娘,是我师姑。她不幸遇贼,摔断筋骨,受了重伤,恕她不能起身给前辈行礼。”
沈宓道:“艾姑娘快躺着吧。我们出去说话,别打搅艾姑娘养伤。”
艾伊娜知道来人是若霓的父母,本不以为然,谁知和允哲夫妇一照面,却为夫妻俩容光所折,不知不觉趴在床上,恭恭敬敬叩了个头。沈宓微笑道:“艾姑娘不必多礼。你是天波的师姑,也是我们的恩人。天波惨遭家难,承天山公孙派救护收恤,我们感戴不已,一定会竭力报答。”
于是李天波跟着允哲夫妇,来到精舍,细谈过往。李天波再次给允哲夫妻跪倒行礼,允哲让座,他不肯就座,垂手肃立二老跟前。
沈宓见李天波的容貌气质,竟和李玦别无二致,精神异常震撼,喜极而泣,有问不完的话。李天波也红着眼眶,恨不能放声一恸。允哲理解爱妻的心情,在一旁陪着伤感,同时柔声劝慰二人。
到晚上,姬际会摆筵给允哲夫妇和李天波贺喜,同时邀艾伊娜入席,被艾伊娜婉拒。
这时,沈宓方小心翼翼,问到李天波和若霓的事。李天波当着若霓父母,更觉痛苦,眼睛又红润了,低头道:“我配不上霓妹妹,我和她……没在一起了,都怪我不好。”
沈宓和丈夫面面相觑,心想难怪女儿那副模样,原来他们已分手。沈宓动问原由,李天波只是支吾,不肯多言,移题说起在大兴安岭,和重光一道抗击准噶尔骑兵之事。允哲便道:“这回皇上把我们招到木兰围场,也不尽是为了猎白尾鹿,准还有要事相商。噶尔丹追击喀尔喀人到漠南,不时侵入大清疆域,皇上决心将噶尔丹逐出漠北,赶回葱岭。”
李天波闻声心喜,正要主动请缨,忽记起自己来日不多,顿时气沮。又听允哲道:“现在便要开始准备辎重粮草,战火一起,尚不知库银能支撑多久,百姓又要加税了。”
李天波心里一动,暗暗筹划。
晚宴后,沈宓悄将李天波叫到一边,再次问他和若霓发生了什么事,闹到这样?沈宓多经世故,见识过人,反复问了许多话,李天波几乎搪塞不了,心如钝刀相割,痛楚难堪。但他依然不吐自己已性命危浅,知道一说出去,必然害了若霓。
沈宓遂问他是否别有所恋?因为她见艾伊娜看李天波的眼神,分明情意绵绵。李天波非常受窘,低头缄默。沈宓便不再问下去。
沈宓很怜惜李天波,但因女儿的事,心里有些不快,当晚将盘问李天波的话,对丈夫说了。允哲叹道:“感情的事不能强求,霓儿不合他的意,只得罢了。”沈宓沉思道:“且看吧,有的时候人口不应心。当初你也对我说过,你的真爱只有卓卓。”
允哲道:“多大年纪了,你还挑这过?我何时说真爱是她?我意思是我只能娶她。”
沈宓笑道:“反正就这意思。后来你却娶了我,可见天底下的事,也没定准。我们先将天波带回家,以后怎样,看缘分吧。”
次日,沈宓问起艾伊娜的伤情,姬际会微叹道:“艾姑娘的伤很棘手,她从山上摔落,全身多处骨折,脊髓受损,腰骶位下没有知觉。外伤骨折好治,但想重新站起来,需刺拨她的腰骶段背根。我尝试用针灸和少林外气功治疗,李少侠也用武当内功给她运过功,但都是徒劳。”
沈宓惊异地道:“他会武当内功?这倒奇怪。”
允哲忽然开口道:“也许我可以用挪元内功试试,即使不能保好如初,只要人能站立起来,自己行走也好。”
沈宓变脸道:“这可不成!挪元最伤元气,且不一定有用。这儿已有一个伤的,你再伤损自己,可怎么好?”
允哲微笑道:“宓儿,当初师父传功给你,而今是时候报答这份恩情了。我这是为你,为霓儿,也为了天波,天山公孙派可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姬先生的话已到这份上,我不能坐视不顾。宓儿,凡事你看开一点,如果天波真喜欢他师姑,这也是成全他俩,以后你在师父坟前,也可交待了。”
沈宓低头沉吟,半天不语。她深知挪元予人就是自残,挪元后不定能活多久。现在允哲主动要给艾伊娜挪元疗伤,自己答应也难,不答应也难,左思右想,竟不得主意。
允哲却不待她迟延,起身让姬际会一道去看伤。李天波闻言大喜,他并不知挪元大法的厉害,只想艾伊娜或许有救了。
准备妥当,允哲脱去裘袍,双掌抵在艾伊娜背根。姬际会让李天波坐在对面,手掌贴住艾伊娜小腹,他则在一旁留神照应。沈宓站在允哲身后,凝神观望,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