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骤起,声势骇人。船上的人一齐震动,慌忙往隐蔽处逃躲。
三只货船并列在岸边,接舷处放有跳板。每只船上各有清军大小官弁十余人,火枪两杆。敌人枪火一停,陈辰晶疾令掩住灯火,将清兵分两面,守护舱门。六杆火枪,在船窗口探出来,对准岸上。陈辰晶一遍遍叮嘱火枪手们:“听到命令,再开火!”
陈辰晶临敌反应神速,瞬间布置停当。清兵略微心定,都预备好兵刃,准备护船拒寇。陈辰晶亲自把着一杆火枪,目光炯炯,凝望着对岸。
货船泊在东岸,这里断崖陡悬,浅滩横隔,不易越渡。但是据船迎敌,不得不仰攻,也很不利。陈辰晶不知来敌有多少人,听枪声似乎不少,自己这边只有六杆火枪,处于劣势,风大浪大,又不便移船。陈辰晶自觉拒贼没有把握,好生后悔邀若霓上船。
李天波往邻船一蹿,纵到陈辰晶身边,低声问道:“来敌可是罗刹?”陈辰晶道:“听枪声肯定是他们。李兄弟,这一动上手,我全靠你救应霓妹妹了。贼人声势不小,我们火器不足,很是吃亏。老天也似捉弄我们,眼看快到地方了,竟遇上顶风。”
李天波道:“陈大哥你看,暴雨将至,火器也不好使了。你放心统筹全局,我一定不让文妹妹涉险。”
沉寂了俄顷,敌人的枪声重响,岸上黑乎乎浓影中,忽高忽低,闪出无数点火光,数个清兵应声倒下,包括一名火枪手。陈辰晶大声喝令:“开火!”船上的骁骑校跟着怒吼:“放!”火枪手将火绳点着,瞄准敌人火光位置,砰砰砰一阵猛轰,货船连往下坐。跟着弓弦啪啪连响,箭发如雨,照断崖疾射。
清兵枪火发出,岸上顿时寂如死灰,也不知打中敌人没有。中间二号船上的骁骑校直起腰,探头往崖上看了又看,道:“贼人退了吧?”陈辰晶道:“罗刹没那么老实,你多留神。”说罢来到右边的三号船,见若霓无恙,暂吁口气。
这条船上的长官和陈辰晶商议,可否派三几个身手敏捷的兵丁,趁黑摸上岸,侦察一下敌人的情况。李天波立即请缨,陈辰晶道:“使不得。敌人一准没退,浅滩上容易暴露,太危险了。”若霓也以为不可。
就在此时,岸上枪声又起,火力似乎更猛,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分三面轰射起来。船上的人不觉张皇,将身躯紧贴船板,李天波也顾不得避嫌了,将若霓压在身下。
清兵抵挡不住燧发枪的威力,一阵震耳枪声中,死伤近半,陈辰晶也受了伤,右边身子被打进数粒铁砂子。若霓忙给他止血包扎。陈辰晶脸色惨白,暗想再来一波攻击,自己方就一败涂地了。
危急关头,酝酿已久的大雨倾泻而下,雨急浪高,三只船在河里乱摆,跳板也落入水中。雨天火枪打不响,船也无法前行,陈辰晶忧喜参半,派人传令风势一转,立刻启碇。
雨下了半晌,渐转势微,但风力愈猛,呼呼惊人。忽听李天波喊道:“快看南面!”只见南边断崖上,有四五个人影冒险溜下浅滩,脚踏河水,伏身而进。
陈辰晶大惊,急喝:“放箭!”敌人分散抢攻,后面峭岸上,猛地又窜出二十多个罗刹,往船上扑来。
若霓哗的抽出剑,跳了起来。李天波身法更快,一晃身截住她,喝道:“你守舱护货!”他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决,若霓一下凝住了。他声音中有股力量,教人不能抗拒,若霓只得听从他的号令。
李天波一跃当先,挥剑挡住上船的要道。为首一敌飞扑过来,挥刀便砍,李天波身子疾往旁闪,摆剑一送,敌人来势太猛,在船舷上站立不住,扑通,摔入河中,顿时被波涛卷走。
两个敌人从侧后面趁机窜上船,李天波早已察觉,展利剑横身挡住去路,一连两剑,剑疾力猛。一个敌人失声狂叫,被挑下船去。另一人带伤急逃,往船下一跳,扑哧一声陷进浅滩,叽哩哇啦没命地呼救。
左舷又蹦上数敌,乱舞弯刀,和清兵激斗,企图夺取船舱。李天波往返突击,一口剑夭矫如龙,一剑一个准,转眼间又搁倒三人。余下敌人睹状愕然,魂飞魄散,往船下急跳。
这时,敌人扑上一号船,又从一号船跳到二号船,有十几二十人之多,都聚在三号船旁边的两只船上。众敌在船上急窜,挥着弯刀向清兵乱剁。此时船上船下,均有敌人,劫船的群寇与护船的清兵混战在一起,箭弓飞弹顿时无法施展。
李天波一个飞纵跳到二号船,身姿矫捷,人尚在空中,剑已掠出。一个罗刹刚窜过来,迎面相撞,顿时被刺了个穿透。船上敌人哇哇大骂,立刻有好几把刀向李天波砍来。李天波施展开精湛的剑法,金针度线,一招紧接一招,打得敌人招架不住,非死即伤。
一个红发敌人提刀从一号船纵来,李天波不容他登船,往前一记“泰山压顶”,剑破空劈到。红发敌人慌不迭地挺刀攒劲,往外一蹦。叮当一响,红发敌人的刀竟被磕掉。李天波飞起一脚,喝道:“滚下去罢!”红发敌人立不住脚,坠落河中,水花四溅。
一号船上的清兵不是敌人对手,只剩三四个人堪以迎敌。他们紧贴船舱,阻舱门流血苦斗,眼看要失守。李天波旋风般扑到,挺剑救援。一个使双刀的罗刹瞥见李天波,威吼一声,冲过来,连人带刀往下狠劈。这人虎背熊腰,相当凶悍,正是这群劫匪的匪首。李天波听刀声沉似闷雷,右足一点船板,轻一闪身,剑悠悠荡起锐风,照敌魁腰身一斩。敌魁哪见过如此快而精的剑法,急往下塌身,看他庞大的身躯,居然很灵活,躲过了李天波这一记杀着。
这时三个罗刹正在左舷,见状恶狠狠猛扑而来,手里三把弯刀照李天波后心齐戳。李天波飘身一起,风扫落叶,磕开两把刀,又倏一递剑,恰送进另一敌手臂,弯刀当啷落在船板上。
敌魁爬起身来,切齿猛进,举刀复砍。李天波半转身躯,一翻手腕,剑擦着敌魁的左手刀背,力达剑身,把刀给带到一边。敌魁惊出一身冷汗,右手刀疾推过来。李天波脚下连动也未动,唰的顺势一个“盘肘刺扎”,直奔敌人心窝。敌魁吓得亡魂丧胆,拼命向旁一偏,剑从他胁下穿过,衣破血溅。
敌魁大吼一声,痛怒交加,狂如怒狮,抡右手刀,照李天波乱砍乱剁。船上的敌人哗然震动,扔下清兵,纷纷向李天波扑来。李天波剑走轻灵,闪展腾挪,顷刻之间如滚汤泼鼠一般,杀伤好几个。
这帮罗刹的长技是使火器,他们的刀法却不成,根本抵不住李天波。他们仗着力气大,人多势众,试图包围李天波,却有心无力,反而自己一伙接连被放倒,横躺竖卧,阻碍了自己人的进退之路。
忽听三号船轰然一声大震,所有人都骤然一惊。
原来,三号船又有两敌夺上船。清兵惊慌失措,似已丧失拒敌的勇气,退进船舱,关上窗板,弃攻为守了。若霓瞪了几个兵丁一眼,呼的把船舱板打开,向外一瞥,李天波已跳到一号船上去了。雨渐趋停,若霓更不迟疑,一把抓过陈辰晶那杆火枪,拿起火绳,飞快架起枪,将火绳一点,轰的一声,铁砂子凌空打出,顿时打倒一敌。另一敌没想到船上居然开枪,连滚带爬扑下船去。
陈辰晶本已半昏迷过去,被枪声这一震,醒转过来。他眼睛只一扫,便全看明白,这一枪是若霓放的,她正手法利索地重新装铁砂子,放火药;两个火枪手已举止失措,弃枪持刀了。陈辰晶下令道:“你们拿起枪,听文姑娘号令!”若霓道:“瞄准岸上打,打滩上的敌人!”
火枪手从窗口探头,辨清敌影,都是被李天波打下船的。若霓和两个火枪手各踞一窗,若霓一声娇喝,枪口冒出火光,轰的震天一响,浓烟四散,顿时打出一大片铁砂子来。岸上敌人猝出意外,吓得匍匐在浅滩上。
二号船的骁骑校受伤坐倒在舱口,见火枪手开了火,心中大喜,厉声呼叫道:“开枪,开枪,轰他兔蛋的!”二号船上还剩一个火枪手,也对准浅滩发了一枪。
陈辰晶嘶喊道:“快放箭,别让贼人开火。”若霓和火枪手撂枪换箭,嗖嗖连射,浅滩上的敌人乱窜乱躲。陈辰晶咬牙忍痛,替他们装火药,一口气,装好了三杆火枪。若霓立即拿起枪,她的准头很好,一枪又撂倒一敌。三号船又发了两枪,铁砂子飞舞,岸上已不见活动的敌人了。
一号船上只剩敌魁和一个连鬓黄胡子,还在和李天波恶斗。敌魁鹰鼻深目,眈眈虎视,仍在挣命厮杀。李天波剑招虚实难辨,瞬间又点了敌魁一下。黄胡子从侧面偷袭,刀锋截斩李天波肩颈。李天波随风摆柳式,倏一掠,回身甩剑换式,照黄胡子一拍。黄胡子被打了个正着,倒栽出老远。
这时敌魁情知不妙,想要脱身下船。李天波岂肯放他走,晃利剑,挡住去路,把敌魁逼得手忙脚乱。李天波还想活捉他,敌魁大恚,摆出拼命架式,嚯的竭力一冲,抹转头飞奔向船尾,双足一顿,噗咚,一头窜入水中。李天波拾起一只弓弩,搭箭一射,堪堪射中敌魁后颈窝,不一会儿,尸首就被浪花打没了。
船上的清兵无不庆幸,他们伤亡也很重,一多半是教燧发枪打的。群寇初抢上船时,陈辰晶负了重伤,清兵个个都晓得形势不利,眼见要货失人亡,不意李天波施展绝世武功,奋力杀敌,居然将颓势逆转,敌人全军覆没。清兵全都对李天波佩服不已,陈辰晶也是心怀感激,已完全信任他。
这时天色已晚,但风力减弱。陈辰晶为慎重计,急令清兵开船,先把货船驶离这里。查点伤亡,官兵都有损伤,尤以一号船严重。陈辰晶只是皱眉,但货物安全,却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天波见若霓和自己配合御敌,很是协力,心下忻然。若霓觉得兵弁太不给力,又不好抱怨,只得冲陈辰晶道:“不知前面还有没有敌人,我们得好好预备。这一回让我来把着火枪吧。”
陈辰晶暗赞师父的女儿真是了不起,自己胡乱猜测她和李天波,实在有愧。陈辰晶遂协调各船,重新分派妥人,将伤者都安置于舱内,死者放船尾,用油布搭着。
夜色昏暗,景象森森,三只货船乘浪前行,只听得船驶水声,速度很快。天未破晓,已经抵达目的地。陈辰晶这才松口气,身心一松懈,支持不住,又昏迷过去。
三只船的货物交卸给了索伦部的族长,货物是满载的粮食物品和赏赐,以及少量火枪。索伦族的青壮男子,即将开拔去雅克萨,参加收复失地的战役。
清军由精奇里江上溯,已肃清数个罗刹军队,平毁其修驻的城堡。索伦人也配合清军,击毙罗刹多人,拔除了其入侵黑龙江的许多据点。清军遂集中兵力,往雅克萨进发。
若霓想跟着索伦人,前去雅克萨。李天波阻止她道:“陈大哥受伤,需要人伺候,你就留在此地和他做伴。前线险恶,由我去走一趟吧。”若霓起初不答应,她其实是不放心,重光和李天波在战场,她不愿留在后方,悬挂着前线的人。她一定要亲自到场,方才安心。
李天波道:“这哪里是后方?这里都是前方,万一有贼人窜来,陈大哥伤很重,一个保护的也没有。你尽管放心,我不会有事,重光大哥也吉人自有天相,哪能叫罗刹鬼收了命去。”
两人争执良久,李天波平时甚宠让她,但一旦真下了决心,意志刚毅,坚不可摧,和令她守舱时一样,若霓竟为之折服。本来把陈辰晶一个人扔下,她也于心不安,遂缄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