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妇人浑浊眼神看着自己，整个人好似有光一般，谢一国心里没由的一抽。
    前面走的人家不少，可真要是说遇见人让他心里难受又发烫的，也就是面前这位年龄不小的老人。
    自立自强，不指望别人靠着自己能活。
    要不是这次遭灾没政府救灾粮过不下去，可能还不会要。
    家里男人也全去修河道赚口粮，小四这一家确实不一样。
    “哥，婶子不要就算了，今后有时间来看看。”
    瞧着两人僵持住，谢一城主动开口：“钱收起来吧，婶子说的可在理，存点钱今后给媳妇孩子置办东西过日子。”
    “你瞧瞧，你家兄弟都比你看的明白。”
    谢一国打量身后，看着谢一城挑了挑眉头，瞬间反应过来，知道谢一城后续还有招，这才将钱收回来不再硬塞。
    妇人看着谢一国这样，反而笑了。
    一脸的褶皱如同油豆皮，挤在一起，皮肤有些失去水分，可露出的笑让人看着心安。
    这样一来，聊天反而聊开了。
    两人聊天话题也渐渐聊到牺牲的战士身上。
    从妇人的面庞间，谢一城看到的是放下，人已经没了，再多想也没用，人要往前看，家里还有好些人，日子还要过。
    妇人也没有太伤心，反而对未来有所向往。
    让谢一城心中感慨，之前来可不是这样，那时战士牺牲还没过去多长时间，能明显感觉到妇人当初痛苦。
    亲手把孩子送入解放军部队，也亲耳听到孩子牺牲噩耗，整个人精神状态很差，当时还是黑白相间的头发。
    这次来虽然头发全白，但是精神上相比之前要好太多，也能说笑了。
    可能是真伤过，也是真放下了。
    过了一阵，一位年轻妇女敲响房门进屋，看着屋内的一众人一愣。
    “小四领导，来看我的。”
    妇人脸上笑打着招呼：“要做饭等会送饭了，我这就起来做，正好家里来客一块做了。”
    年轻妇女跟几人示意后对着妇人喊道：“娘，不用着急做，我爹他们那边来消息，河道今天开始不干了，天冷了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雪，后面没法再干，政府那边给停了，等来年开春种完粮再忙活。
    “他们等会儿回来，不用这么早做还给他们送饭。”
    “那正好，等会儿回来让家里几个老爷们跟你们好好唠唠，还有半斤杂酒，没多少你们都沾点。”
    谢一国赶紧起身招呼着：“婶子，我们这待不了，外面还有好些家等着我们过去。
    “我这身上还有任务，这次回来待不了几天就要回去，好些地方都要走一圈，不能耽搁。”
    妇人走出来就要留人：“来这不吃饭就走哪成，没有这么个规矩，咋都要吃完再走。”
    “不吃了不吃了，婶子我们是真有事，来你这前刚从其他家过来，还有事就先走了。”
    谢一国说着，谢一城几人起身推开门往外走，任凭妇人怎么留都没用。
    屯子里人家听见吵闹声走出屋，都是妇女孩子，瞧着几个人跟妇人争吵，有几个女人扭头回家拿枪出屋往这边赶，被妇人瞧见赶紧招呼拦着：“自家人！自家人！别开枪！”
    等拦着屯子里人再看去时，谢一国几人已经走出屯子离开，只留下几个背影，妇人忍不住叹气。
    人都没留住，她这腿脚压根追不上。
    身旁拿枪的女人瞧着人走远问道：“三娘，这几个是谁，来这干啥的？咋还拉扯上了？我还以为有人进屯子抢东西。”
    “啥抢东西，小四他领导来看我，我要留人家在家吃饭，压根不留扭头就走。”
    “小四领导来看你？这心里还想着你，小四跟着是好领导。”
    妇人看着人影再也看不见开口道：“是啊，还要给我塞钱，我咋都没要，这年头谁家日子能好过，都不容易。”
    这边话音刚落，身后屋里年轻女人走出屋：“娘，你柜子里头东西没收起来？”
    “柜子里头啥东西？不就是平常用的吗？”
    妇人跟身边其他人招呼一声往家走，众人这才散去。
    妇人走进屋，年轻女人递过来几张纸包着圆状物：“家里钱你放好，粮食金贵，说不准还要靠这买粮呢。”
    “诶呀！这几个小子是一点不听人话啊！”妇人看着手中纸币包着银元气的不行，“我都说了不用他们给钱非要给，前面我还以为听话收起来了，合着背地里给我塞柜子里了！”
    年轻女人有些挠头：“那咋整？人都走了，咱们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咋给人家送回去？”
    “送不回去，人家好不容易回来一阵，过几天就回部队。”
    年轻女人听着想了想：“小四当初进的部队不是啥38军吗，他领导肯定也是那个地方的，等回头咱们打听打听问问，他领导叫啥你还记得吗？”
    妇人思索一番回道：“叫谢一国，对，就是叫这个名，他兄弟也姓谢，我刚刚听见喊他叫谢一城。”
    “那就行，咱们给名字记下来，回头去问问。
    “钱就先留着，要是家里过不下去就花了，要是能过下去，回头咱们还回去，咱们有手有脚的不要他们东西。”
    妇人苦笑道：“他们这兄弟俩可真行，早先来一趟就送东西，当时小四刚走没多久，也没想着这些。
    “现在一想起来，当初的东西也该还回去。”
    年轻女人扶着妇人进屋：“娘，别想这些了，小四能遇见这样的领导，在部队过的肯定不差，有这样领导也是家里给积福了。
    “咱们给这些都记下来，今后都待还。”
    “嗯，记下来，都要记下来。”
    妇人看着手中钱币，浑浊眼光有些闪动。
    小四走前，有这样的领导，应该过的挺好的，没有遭罪。
    谢一城一行人离开屯子一阵后，谢一国开口问道：“三儿，咋不让我把钱给了，这都定好的一圈，少了这个咱们后面还要这么整？”
    “给过了，出来的时候顺手放屋里。”
    “啊？啥时候放的？”谢一国有些吃惊问道，“我这是一点没有看见。”
    “要是让你看见了我这能耐岂不是白学了。”
    一旁的采药人开口笑道：“那你这能耐可算是用在正地方，要是用在别的地方，整不好给你枪毙了。”
    几人哄然大笑。
    谢一城笑了一阵开口：“哥，有时候给不了不一定非要当面来，别人当时没看到是咱们给的其实也不用在意。
    “给出去主要是让你安心，身边人都照顾到，咱们这也算是做好事了。”
    “就是这兜里没几个子做不来这好事。”
    谢一城笑容不减：“给不了几次，咱们这几年下来也就给了两次。
    “之前也说好了，后面不再去，这是最后一回，老老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不然就这走一趟就花费这么多，谁能承受得住。”
    谢一城有些庆幸的是，谢一国早先只是个排长连长，队里牺牲的战士距离谢家屯近的就只有十来人，他能顺手照顾到。
    要是真按照他之前营级干部期间打仗的计算，不在乎远近全都照顾到，就自家里那底子也不够造的。
    再说部队参军人员天南地北的想全部照顾到也没有那个能耐。
    “不过小四他娘很是个很要强的人。”
    “啥意思？”身旁谢家良问道。
    “能自己干就自己干，不用别人帮忙也能过的好。”谢一城看着谢家良，“你在部队是不是没咋学习识字文化知识？又背地里偷懒了？”
    “那不能！”谢家良坚决否定，“在部队这是必须学的，我怎么能躲过去，只不过是没听过这词。”
    谢一国开口接话：“那回头别给这事丢了，回屯继续学着，别给学的东西回头全丢了。”
    谢家良一个脑袋两个大，伸手挠着后脑勺：“我这都回屯子里，今后也用不着，不至于还要学吧？”
    “退伍不褪色，这还不明白。”谢一城补了一句，“只要进过部队当过兵，就要以身作则。”
    “啥退伍？”
    谢一城一愣，才想起来，现在只有复员没有退伍。
    之前的部队战士离开部队回乡，都属于复员，谢家良就是属于部队复员。
    复员和退伍的分界线是在1954年开始，10月份最后一天，在此之前进入部队的战士离开部队都属于复员，之后属于退伍。
    更是在第二年正式确定下来在全国开始实行义务兵政策，也就是1955年当年开始实行，在这时才正式确定的征兵退伍制度。
    并且复员战士跟退伍战士也有不小的区别，复员战士离开部队后地方政府安置给予一部分资金补贴。
    义务兵退伍战士离开部队后除了安置补贴外，还需要随时做好重新入伍准备，如果战争再起，之前入伍参军退伍的战士将作为优先返回部队的人员，随时准备被征召。
    义务兵虽然是全国范围内实行，可真要算起来，考核相当严格，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尤其是现在部队开始大裁军，一裁就是几十上百万的，招兵也会更少。
    再加上红国的人口实在是太多，哪怕现在没有到达顶峰也有将近6亿人。
    哪怕只有二十分之一的适龄参军青年，那也是3000万义务兵。
    3000万义务兵什么概念，毛熊在卫国战争动员3000多万，兵力最多时1200多万。
    3000万义务兵要是征召，足够打一场世界大战还有富余的。
    更不要说，这么多人数，国家根本供给不过来。
    作战部队后方还需要远超他们的后勤部队，以及工厂工人生产枪炮子弹，各种军用物资。
    农业生产也需要大量人口，脱产的成年劳动力太多，生产压力就越大。
    也只有亡国战才能这样招兵，不然寻常哪怕一年换一部分，也不会太多。
    3000万适龄义务兵，其中十分之一能进入部队就了不得了。
    “我听说今后部队招兵要换方法，所有年轻人只要不是身上有病伤残都是预备役，准备进入部队。
    “跟之前离开部队复员不一样，这种叫退伍，一旦打仗最先征召的就是进过部队退伍回乡的战士。”
    “这个政策好。”谢一国点头称赞道，“早就应该这么整了，之前在半岛打仗的时候，很多新兵训练时间根本不够，战斗力跟作战部队差很多。
    “有时候进入部队的新兵太多，还不如之前剩下的全是老兵的部队战斗力强。
    “要是这么一来，今后要是打仗人员不够，给这帮当过兵的重新组织起来再拉入部队，稍微训练训练就能上战场。”
    谢一国说完看向谢一城：“不过三儿，这消息你从哪知道的，我咋没听说过？”
    “这要保密，不能往外暴露，你们也不要往外说。”
    瞧着谢一城这神秘模样，几人没有再开口问询，不能说没必要硬问，这不是让人犯错误吗。
    “这样确实跟之前不一样，招兵也有差，今后再想进部队，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咯。”
    谢一国扭头看向谢家良：“家良，你这次回来算是回亏了，要是一直在部队里肯定不会差。”
    “我还是算了。”谢家良摇头，“既然要裁军那么多人，我这身能耐在团里也不算拔尖，留部队也留不下多久早晚都要回来。
    “当兵进部队后一直没回过两趟家，心里也挂念，孩子会喊人了不认我，媳妇也生分。
    “回来正好，屯子里现在缺人忙活也能回来帮忙，我大哥跟二哥一个在山里一个在山下，整天忙的回不来，我爹我娘面前也没人照顾着。
    “现在我在家忙活事，能帮忙照顾着家里，媳妇还在也能经常看见，日子也挺好。”
    众人听谢家良这么一说，也觉得在理。
    谢家康谢家有都不在身边，谢家良这么想也对，家面前有个年轻男人在忙活事情也方便。
    只有谢一城心中叹了口气。
    谢家良只知道现在他回来得到了什么，还不知道他这次复员回山屯到底失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