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何惧风狂雨骤至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戌时过了两刻,一行人才离开府衙。自从丹枫馆纵火案后,惟公已经进一步强化了城防制度,如今即便是智全宝也无法这时候叫开城门返回外城的宅院,因此一行人都往营丘栿在内城的宅院休息,而这宅院就在灵光门边上,出了灵光门还有一处营丘家的宅院,只是外城的那处已经发卖给了智金宝,故而一路上行来,众人也都商量着迁居到这外城的宅子里,如此往来也便利,几个人从府衙后门绕出来,一路也是徐徐而行,沿途还碰上一队巡丁,这队官也是智全宝的老部下,又分出一队人护送而行。
    雷厉、源净二人才离开几天,却没想到归德城中竟然发生这么多大事,故而路上也是聊得尽兴,而听了他二人又把东边清拣行伍的险情更详细的叙述一遍,更觉得他二人面临的凶局与丹枫馆之事也不遑多让。
    几个人说着热闹,到了宅院也是戌正了,进入宅院便不是自己的宅子,一行人也松弛了下来,于是一众年轻人,无论文武都是饥饿难耐起来,而进入内宅才发现已经有席面准备了下来,再看竟有几位也都等在这里了。
    这几位也不是外人,除了莱观与蔺希倒是这一位算是稀客,而智全宝也不禁主动上前行礼,被此人急忙扶住。这人便是寿安县知县寿宗衍,虽然是智全宝的老上司,但是今时不是往日,智全宝给他行礼是照顾他的颜面,也是表明自己不忘香火情,可他若真是受了就不只是自己不要脸面,也是扫了智全宝以及身边同伴的颜面,毕竟按着官阶品级,寿宗衍为上可是按着事权,智全宝却在他之上了。
    “智二兄弟,以往咱们就是称兄道弟的,今后还是如此,哥哥我以后可是离不得兄弟的周全!”
    边说着话,一行人便都入了席。
    营丘栿安排席面则是按着家宴来处置,这等事在他这个世家子弟安排下,显得并不让人反感,每个人都觉得恰到好处。
    就说此时,便是按着年齿序上下,如此雷厉与寿宗衍便是案首对坐,然后才是蔺希、源净,智全宝、营丘栿,芦颂、襄承勖,风鸣、宗淑排序下来,饶是襄承勖不敢当,也是依旧拉着他入座,如此坐定说起话来也就随意起来。
    只是一众文武儿郎坐下来,若是没有美色应景,那就是必然要谈及时事的,尤其是趁着酒兴有些话才真正能说的清透三分,这已经是到底了,毕竟这几位也是分个远近亲疏的,指望把话都说透个十足却也是妄念。
    即便是把话点到即止,对于聪明人已经是受用无穷。
    先开口的便是营丘栿,也是接着寿宗衍的话,
    “祖德兄,听你这话,这次你莫非也要动一动了?”
    寿宗衍点了点头,
    “也是突然,明早我便要去拜见公良先生,据闻这东边不安靖,有意选我去东边担些事务下来,只是不知是长差还是短差。”
    怪不得这位老兄素来是低调做人,明哲保身,今晚却等到这般时候,丝毫不忌讳与营丘栿他们搅在一起,毕竟今时今日这一桌人除了他都可称之为惟公幕府的骨干与信用人了。
    “老兄这次只怕不是兼差了!”
    营丘栿并不藏着掖着,他们几个之所以面对地方正印官丝毫不怵,甚至通判以下的官员面对他们都是极尽恭维之意,便是他们位卑却权重,没有正经出身却是惟公堂上人,知晓了许多外委官员费尽心思也不能尽知的内情。
    “这么说,果然东边不太平?”
    寿宗衍看来也不是两眼一抹黑,在此居官多年,寿宗衍若是对附近地方一无所知,那才真是迂腐不堪使用了。
    才散衙的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营丘栿也是话里有机锋,
    “祖德兄,你也是心思灵慧,咱们的智二哥哥绝对是咱们应天府一等一的贵人,有了智二哥哥的维护,哪个是没福报的!”
    “衡甫兄所言甚是,昔日里我便以为智二兄弟乃人中之龙凤,前日里便是贼人夜袭寿安县衙,莫说那时节我不在衙中,便是在此也是不济事的,如今还能与诸位在此吃酒,这如何不是福报?”
    几个人对饮了一回,莱观也说道,
    “何止是祖德兄,今日里我也是沾了智二郎、清鹏、世衡的好处,无论如何今日里也该当面言个谢字,否则这一夜我都踏实不得!”
    “言重了,今日事其实是洪流而下,殃及无辜罢了!”
    说话的却是宗淑,但是在座的也不认为他接话有什么不妥。
    “这么说东边果然动静不小?”
    果然三位地方官都是已经知道东边刮来了恶风,一个个的都是竖起了耳朵,只怕这股子邪风把自己卷了个尸骨无存。
    营丘栿示意芦颂,芦颂微微沉吟,也是不疾不徐的开口,他是紫舒軏的属官,这些话他斟酌说出来,不仅合适也合时。
    “明日,智二哥哥便要陪着紫舒机宜走一趟北面,如今幼公那里移驻,手底下没有可用之兵,可若是北面整顿不起来,咱们今年都不好过!”
    蔺希却来了精神,
    “这么说丹南路调整辖区之事是确定的了?”
    营丘栿点了点头,
    “日后,蓼谷县便是丹南路西边的顶梁柱,如今咱们丹南路最安稳的也是西边了,相逢兄,西边就仰仗兄长了!”
    蔺希知道这席话的含量,也知道了营丘栿的潜台词,立刻接过话来,
    “只是不知这应天府子城如今工程如何,今年沾了诸位的光,这蓼谷县的蓼胶交割较去年增了三成,又抄了些贼赃,蓼谷县不同于诸县,许多胶户在九月前都是清闲下来了,不如蓼谷县出资招募民夫助役如何?如此到了九月份又能衔接起农闲的民夫,这样子城十月前后便也初具规模了。”
    听着似乎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营丘栿几人却点头称是,不愧是父亲提拔起来的伶俐人,闻弦而知雅意,蔺希若是不趁机参与些大工程,只怕很长一段时间没人顾得上关注蓼谷县了。
    “切勿劳民伤财,适得其反!”
    营丘栿与蔺希说话就直接了许多。
    “这几日便把方略报上来,还请郎君斧正,毕竟蓼谷县与智二郎那是骨肉相连,此事我必然亲力亲为,把这两全其美之事做的恰到好处。”
    蓼谷县既是智家的祖籍,又是智全宝的岳家,如此三位地方官都把这智全宝恭维了起来。
    话到这里,智全宝也并未轻易开口,只等着雷厉发话,因为宗淑受重伤的事,两位师兄一路上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若是昔日还是在山中时,只怕这时候他都是皮开肉绽的跪罚在祖师像前了。
    这便是隐仙派如何从一个并非显赫的宗派如今已经成为大肇知名于朝野的显教,核心除了务实的门风与开放的作派,但真正支撑起隐仙派发展的便是团结,大宗与小宗之间相处和谐,宗门内外弟子彼此信赖,内门传人更是强调远胜血亲的孝悌情谊,作为师兄者便是挡在师弟身前的坚实倚靠,而长辈更是以身作则,面对强侮便是倒下也该是师尊们排在最前面,便是这样的门风与作派,三代人的努力便使得集真观成为天下侧目的道家名门。
    故而宗淑此次受伤,最为遗恨的便是智全宝、风鸣与彰小乙,而雷厉与源净也是自责之余,也迁怒于智全宝,而智全宝也不以为忤,真个似个做错事的小孩子般,只管看着雷厉脸色行事。
    雷厉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行走江湖与官场多年,如今不能说看仕途已经云淡风轻,只是心境也超然许多,看着还有些孩子气的智全宝,又不禁为他担心起来,也不由得开口说道,
    “衡甫兄,我这兄弟的根本正如相逢兄所言,一切都在这应天府内,北边若是耽搁久了,不知应天府厢军的恢复如何做?”
    营丘栿知道某些事必须确实给个准信,这些消息不只来自经抚司,许多也是他父亲传回来的,他父亲也指望着丹南路经抚司奏报朝廷的劄子上多有营丘栿的名字,所谓熬资历对于营丘栿这个再次会试之人极为重要。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透些实话,此次调请智二郎北面走一趟,却是也相关着厢军整备之事。据闻子庚相公有意推动厢军革新,这也是昔日士学士曾谏言在宣宗面前的,便是清点国朝全部的禁军与教阅厢军,有意将教阅厢军的勇武者补充入禁军中,若是教阅厢军有殊功或拣阅为上等或可增为屯驻禁军。换言之,今后的厢军只剩下老弱病残的不教阅厢军,充诸军与地方杂役而已。”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智全宝说道,
    “归德城教阅厢军此次便是革新之肇因,因为同在一城的镇军,既出现从逆叛军,又涌现忠勇平叛之士,如此便应该去芜存菁,不可使薰莸错杂,更避免芝艾俱尽。因此枢府已经行文下来,缩编归德城教阅厢军为屯驻禁军。”
    “如此时候,怎么还要二郎离开?”
    源净不满的问道。
    “这等事,二郎不可参与其中,否则日后必为他人忌惮,留下老襄盯着即可!”
    营丘栿也是直言以告,源净还要说话,雷厉把他拦住了,却来问智全宝,
    “老六,你可要仔细盘算,只怕你这次从北面回来,便要想清楚日后是站在哪里了?”
    智全宝却是不明所以,宗淑却明白大师兄的意思,把话说明白了,
    “六师兄,大师兄是提醒你,将来你是走霄都监的路,还是走眼前这条路,若是想走眼前这条路,只怕你便要离开应天府在外面做事,而若是选择霄都监的路,那你就只能是应天府的武将,不是归德城的智二郎了!”
    营丘栿闻言不禁莞尔,还是宗淑对自己的胃口,他也是羡慕能如宗淑一般能与人把话说的这么明白。
    可是宗淑说的这般明白,智全宝却一脸的茫然,他倒是和源净相得益彰,幸亏一个身边有宗淑,一个有大师兄雷厉管教着。
    看他这副模样,宗淑也只能把话挑明了,
    “衡甫兄,不知枢府最终调动几支兵马前来?”
    “世衡,你是认为东边的事态如此严重,还需大军兵临城下?”
    营丘栿也认真起来,即便知道东边情形之人,闻听此言也不免惶惶然,宗淑闻言将杯中残酒放在案头,一番话掷地有声,
    “若是大军云集,东边甚至不须传檄并能安定下来,可若是北面不靖,中路空虚,东边只怕会拼个鱼死网破,毕竟如今海上已经少了蛇指使,他们便是往海上闯一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把他们拦下来的!”
    “这与二郎有什么关碍?”
    源净这话插过来,便是风鸣也晓得该如何给他说清楚了,
    “四师兄,大军云集看似增强了兵力,可说句难听话便是有惟公旧部,只凭着杨钤辖的威望可是钳制不住这些骄兵悍将,只怕有人横生枝节,再有外委的武官协领,这丹南路的事便不好办了!”
    果然,每个人天分不同,七师兄即便不屑于官场的尔虞我诈,但是并不妨碍他把这里面的拐弯抹角看明白。
    宗淑接话说道,
    “正是此理,因此我才问朝廷究竟是派多少兵马来,但我估计子庚相公只打算挑选精兵强将,而必有人是希望多多益善的!”
    营丘栿并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宗淑继续说道,
    “若是子庚相公促成此事还则罢了,若是后者,便如风师兄所言,除非智师兄牢牢抓住屯驻禁军,否则应天府也不得安宁,而改编为屯驻禁军的教阅厢军,至少编制为两个指挥,如此屯驻禁军随霄都监父子换防西府而调走一个指挥,如今却能还多了一个指挥,加之杨钤辖麾下禁军,确保稳住局面便可无虞!”
    宗淑环视一圈,细细思量才继续说道,
    “这是经抚司的方略,故而才有一问智师兄如何抉择?”
    “原来如此,”
    智全宝听到这里也明白了,这个抉择却是于他关系甚重,因为他若是选择随着厢军改编进入禁军,那他就彻底成为职业军人,以他现在的出身和官阶免不了也要刺字,便是不必刺面,但是自此之后就是听候调遣的禁军武将,而作为禁军武将若是贵人扶持,一帆风顺,再有些边功,以智全宝的年纪到了迟暮之年未必不能升迁为横班武臣,领一府刺史的虚衔,那时节也是能荫及子孙后代的高品武官了。
    只是如此以来那无论是朝廷还是经抚司、应天府都不会允许智全宝插手本地事务,便如昔日霄都监一般,唯右通判马首是瞻,以领军钤辖唯命是从,专心军务不得监领地方巡检、缉捕事务。
    这等于是砍掉了智全宝的半个臂膀,是实打实看着眼前既得利益受损。
    当众人还在心中为智全宝衡量利弊,却听智全宝已经做出了抉择,
    “丹阳城便是吾乡吾土,守土保民责无旁贷,若是四方诸君不靖,丹阳城如何独善其身,既然如此,咱便是投身军旅又如何,至于眼前眼后这些事都是后话,闯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这番高风亮节的话却说得如此平淡,反而让人信服,智全宝智二郎便是如此的好男儿,便是几个文士也不免为之所动,当下一人便端起酒杯赞道,
    “好个智二郎,这番豪气倒是显得我等小家子气,只是二郎如此爽气,我等先干为敬,但也把话放在明处,只我莱通叟在福昌县一日,这里就容不得外人放肆!”
    莱观一饮而尽倒是把气氛烘托了起来,而宗淑几人看向自家兄弟也是没有多说其余的,其实这也是他们几人想要的结果,但是他们却绝不会干涉智全宝的选择,即便智全宝选择继续做一方土豪,他们也不会认为自家弟兄的选择有什么错!
    只是几个人眼神交汇,手里的酒就慢了些,而宗淑也以有伤在身浅酌几杯便放下了,这几个人看来还有些话要凑在一起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