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三年,三月。
齐王胞妹淑宁长公主逝世,齐王哀恸不已,几难起身。
四月。
齐王因胞妹之死有感红尘中事不过过眼云烟,不过朝臣数次劝诫,落发出家,皈依佛门,自此,大齐少了一位亲王,山野寺庙中多了一位礼佛之人。
午后,寺庙。
淑宁长公主站在门前,瞧着跪在佛前礼佛的兄长,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木鱼声,心如刀割。
齐王……不,应该称无念了,无念完成今日功课,像早知有人在身后般,道:“既然来了,那就进来坐坐吧。”
淑宁长公主走进禅房,屋内陈设简陋,墙壁斑驳,除了佛像外只有一桌一椅一榻,都是寻常木制,毫无出奇。
淑宁长公主咬着唇,一时间不知道该坐到哪里,无念却是习惯了这样的环境,他示意胞妹坐到屋内唯一的椅子上,道:“我这里只有清水,你将就着喝些吧。”
“皇……”
无念截断了胞妹的话,“慎言,此处没有皇家子弟,只有皈依佛门的无念。也更没有他人的兄长,贫僧胞妹早在一月前离世。”
淑宁长公主眼眶红肿道:“那你也假死,我手里有钱足够我们安稳度日。你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啊……”
无念无奈地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他掏出一方素帕递给胞妹,“眼眶都哭红了,以后不要说这些傻话了。”
“你听话,跟着白存走,他是你的生身之父,会护你一生安稳的。京城认识你的人多,你随他去老家生活,忘了过往的一切。她们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自己也要谨慎行事,不要对任何人透露过往。”
“皇……兄长,你和我一起走,你在这里受苦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啊。”
无念盯着桌上的裂痕,缓缓道:“皇陵远比此处苦寒,我刚到那里甚至缺衣少食,若不是父皇去世,我怕会在那里活生生被折磨死,如今的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这些日子礼佛心中逐渐看开,是真的想皈依佛门了。你走吧,忘了我也忘了过去。今后再不要对人提起这些事,不为其他,只为了母妃的清誉。”
淑宁长公主悲泣地应声。
岁末,皇宫。
颜柳转过身,笑道:“娘娘执意要见我,不知是为了什么事?”
太皇太后屏退左右,“哀家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看不清你们的想法。天下所剩宗室寥寥无几,前些年各地上书请朝廷重设节度使之职,现在天下各地官员听‘节度使’三字就脸色大变,唯恐让你们认为他们有不臣之心,惹来杀灭身之祸。文宗当年没有铲清的世家大族,落在你们手里,也只能被钝刀子割肉,变卖族产只为凑齐你们要的粮食布匹,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娘娘想说什么就直言吧,不必和我绕弯子。”
“哀家观这天下已经没有能起兵称王、自立一方之人,这天下不是落入你们颜家就是落入萧家,或者——是回到皇室手中!外患已除,皇位近在咫尺,哀家原以为你们会很快斗起来,没想到你们两家能合作至今,收缴天下刀兵,清理世间大族,重整军队……这些年过去,天下已经不会有人能在你们两败俱伤时,起兵夺得天下了。
可你们至今还维持着合作,现在已经没有能让你们对付的人,齐王出家礼佛,是因为你们压不住想要从龙之功的人了吧。”
颜柳眨了眨眼,没反对太皇太后的看法。
太皇太后瞧着颜柳腰间的玉佩,道:“这是萧景送你的?”
“是啊,娘娘见多识广,瞧这玉佩如何?”
“自然是世间难寻的物件,能让萧景亲自动手雕刻玉佩的人怕是只有你了。你们感情倒是好,可曾想过皇位只有一个,还是说你们准备让你们的孩子继承皇位?”
“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太皇太后沉默了一瞬,道:“我要祥儿可以正常娶妻生子,而不是像齐王那样青灯古佛一生。他出生后就一直被养在宫里,没有见识过外面,我可以接受他隐姓埋名地活着,只要你们能保他一生荣华。”
“我只答应了让他活着,比起他那些叔伯,他已经足够幸运了。”
“我想让皇儿的血脉延续下去,为此,我愿意配合你们演一出戏。这天下早就对大齐皇室心怀不满了,认为是皇室无德才有此天灾,我会在拜祭皇陵时喊出此事。毕竟我也只有这么一个尊贵的身份了,就当是看在我这些年足够听话的份上。”
颜柳提醒道:“先太子当年存活于世的还有两个女儿,太皇太后不为她们考虑一下吗?我并没有承诺过会保证她们的性命安全。”
到了这种地步,她是一定篡位大齐的,那么除了要将连绵不断的天灾和大齐皇室绑定,否决他们的天命,颜柳也不会容忍大齐皇室还有人活着,以后有人举着大齐皇室的旗帜招揽人起兵。
她要做的是让天下相信大齐皇室真的没有人活下来,新朝可以养着皇室的人,但颜柳已经准备留着无念和小殿下的性命,他们的后代就不必了,颜柳也不知晓祯儿后嗣的资质如何,不想给后人留下麻烦。
太皇太后挣扎一瞬,道:“只要你答应祥儿能正常娶妻生子,我……我可以不问她们。”
颜柳霍然转头,不可置信道:“那也是你的后嗣,她们没有政治含义,我不介意养着她们。但你的祥儿是先太子的嫡出子,若非当年意外频发,按照大齐的规矩,他就是皇太孙,我不可能留着他,但我能保证那两个女孩能像正常人一般生活。”
“不!我说了不要她们,我要祥儿娶妻生子!我儿不能断了血脉!!”
颜柳见状,道:“那我不能答应。”
太皇太后没了之前的游刃有余,她愤怒道:“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还在记恨我抬手间就将你献给陛下?我当年就该让陛下直接要了你!”
颜柳静静地望着她,道:“是我在记恨,还是你在怀念仁宗朝时的风光?你不怕我迁怒旁人吗?”
“哈,祥儿不能娶妻生子,我儿血脉就此断绝了,我还在意你记恨与否嘛。”
颜柳久久不语,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不知晓太皇太后心中念的究竟是什么。
十二月二十七,太皇太后于宫中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