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母林氏亲自为洛千淮梳发开脸。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林氏的声音温柔如水,将洛千淮因为这场婚姻而生出的些许焦虑,一点一点地抹平了。
人总是要向前走的,面对以前从未经历的事情,接受所有未知的结果,不论是好是坏,轰轰烈烈还是平淡如水。
生命的可贵之处,可能也正在于此,而非是毫无悬念按步就班,过着可以预见到结果的人生。
极细的丝线自面上绞过,将那些细微的绒毛一一拔起,有些微疼,但并非无法忍受。
专门为新嫁娘化妆的妆娘子,端详了洛千淮好一会儿,满脸都是赞叹艳羡之色:
“我侍奉的小娘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大娘子这样的容貌。啧啧啧,这脸蛋儿简直跟新剥壳的鸡蛋一样,反倒比这桃花粉的颜色还更白皙不少。还有这柳叶眉,咋就生得这般纤秾合度,比巧手画上去的还要精妙?”
洛千淮本来也厌烦浓妆艳抹。她已经了解过了今日的婚仪流程,并不想顶着一脸粘腻的脂粉坚持到晚上。
“那便不用上粉画眉,只薄薄地扫几下胭脂,略点下口脂即可。”
那妆娘有些不大好意思:“我是收了府上夫人银钱的,这般随意胡弄,委实说不过去。”
“无妨。”洛千淮微微一笑,身边的星璇立时便送上了一个小小的红色锦囊。那妆娘子口中说着愧不敢当,手却已经诚实地将锦囊接了过去,一捏之下,立时便喜笑颜开:
“一切全听大娘子的。”
黑得似缎子一般的长发,被梳成了高贵雅致的百合髻。黄金镶红宝石的发簪华胜插了满头,沉甸甸的压下来。林氏跟妆娘子犹嫌不足,还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再往上面添点什么。
还是洛千淮及时打断了她们:“足够了,过犹不及。”
林氏端详着容光焕发,端庄华美的外甥女,眼圈儿渐渐就红了。
“若是文兰能亲眼看到现在的你,该有多好。”
“舅母莫要伤怀。”洛千淮安慰她道:“阿母在天上,应该也能看到的。”
“是啊。”林氏连忙抹了泪:“你看看我,这么大喜的日子,怎么好就哭了起来。”
她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了一卷帛书,递给洛千淮道:“这是你外祖父母,以及我跟你阿舅,给你的添妆。”
洛千淮接了过去,展开看时,却见到上面盖着大红的官印,竟然是一份二进小院的房契,位置就在长陵邑的怀仁坊,离文家只隔着一条街。
外祖一家的经济状况,洛千淮大概有所了解,就算是霁安堂重开之后文溥收入不低,但要买起这么一套房产,也是不大可能的。
“舅母,这房子我不能收。”她将契书向林氏手中塞去:“表兄也到了成亲的年龄,还是留给他更为合适。”
她其实不差钱,只是因为不羡仙带来的酒水分成,并不好对外祖一家明言,所以这会儿面对这份毫无保留的付出,便觉得愧不敢受。
“傻茵茵。”林氏笑着握住了洛千淮的手:“这本就是你表兄的意思。他知道你成亲,特意让人把这一年来得的军饷跟赏钱,全都送了回来,说是怕你阿翁靠不住,让我们好生替你置办一份嫁妆。”
洛千淮心里的愧疚之情就更浓了。自从文嘉被她忽悠去边关从军以后,她就没再关心过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好生习练那霸王枪法,在战场上有没有负过伤。
不过想到林氏方才提到的赏钱,说明他应该是平安无事,还多少立了些功劳。
“表兄在那边过得如何?”洛千淮问道。
一提起儿子,林氏是既牵挂,又骄傲。
“据捎信的人说,他因为勇武过人,所以很受上面的赏识,刚被提拔做了屯长,管着整整五十个人呢。对了,他还特意说了,你走之前给他备的那些伤药效果特别好,救下了他好几个同袍,让再多捎些回去。”
“这事儿,怎么就没跟我说呢?”洛千淮疑惑道。
“你是待嫁的人,这又是陛下赐婚,哪好就为这点子小事打扰你。茵茵莫非忘了,你阿舅也在霁安堂,那些刀伤药金创药,他直接配了就是了。”
这倒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了。洛千淮之前的那些成药方子,从来没对阿舅跟几个徒弟保密,所以文溥配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你表兄还说了,别看襄侯府门楣高大,但他若是敢对你有半点不好,待他回来之后,必会替你出头。”林氏说着坐到了她的身边,眉宇之间有些凝重:
“茵茵,你跟我说实话,那襄侯爷......究竟对你如何?近日坊间总有议论,说侯府下聘,只有三十二抬,实在是过于简薄,莫非是因着你父亲的官位不高,所以轻慢于你?”
洛千淮就抬头看向林氏,见她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忽然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猜,并不仅是舅母这般想,外祖父母跟阿舅,也是这般担忧的吧?”她问道。
林氏没有否认:“还有街坊邻居——怀仁坊里,跟贵人沾亲的人家极少,难免招人羡慕,一听说聘礼是那个样子,便多了些琐碎言语,其实倒也不必在意。”
事实当然不只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怀仁坊周边都盛传,襄侯就算是个废人,也看不上乡野出身的外室女,但圣上赐婚又无法推拒,所以只好在聘礼上发泄不满。况且历来身体残疾之人,性格上都难免暴躁乖戾,所以待人进了门,还有的是磋磨等着她受呢!
“舅母放心。”洛千淮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拉着林氏的手,在她耳边偷偷地道:“他很好,也没有在聘礼上苛待我的意思。是我自己早就猜到,阿翁跟他的新妇会把聘礼都昩下去,随便打发我出门,所以才主动跟侯爷商量,让他提前删减了大半聘礼,以免白白便宜了别人。”
林氏恍然大悟:“怪不得,上次你阿舅跟我为了聘礼单子的事忿忿不平,你还心平气和地劝我们来着——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聘礼贵重与否,也代表着女子在夫君心中的地位,你这般主动削减,会否让襄侯看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