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三)
作者:全世界就我没有猫   我,穿书反派,温柔师尊请留步最新章节     
    太极殿不能住人。
    偌大的宫殿,之所以那么空空荡荡,是因为它本就不作居所之用,在里面乱添东西,反而会破坏风水格局。
    李停云也不是“住”在太极殿的。
    他一向不怎么休息,也不怎么睡觉。
    他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一件事。
    修炼。
    不分昼夜。
    只要他身处四象城内,十之八九都是在太极殿的阵眼中盘坐入定。
    其实也就和闭关修炼差不太多。
    只不过,旁人闭关之后便百年不出,李停云偏不,经常出去搞事情。
    无论修仙还是修魔,境界达到一定高度之后,就没有闲心入世争先了。
    别的“大能”都在闭关,而李停云却像个不定时炸弹,一座随时都有可能喷发的活火山,害得众多仙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李停云虽然不需要住处,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自己专门用来居住的地方,他不像梅时雨以为的那样“幕天席地”,动不动就在地上躺尸,也太磕碜了。
    他的住处,是用了空间系法术隐藏在太极殿内的,唯有如此,方能不坏风水。
    但由于他几乎从不间断修炼,很少躺下睡觉浪费时间,因此,他的住所,尤其是卧房那处空间入口已经有上百年时间没有打开过了。
    尘封百年的住所,一朝开启,迎来的却不是它的主人,而是一位“客人”。
    李停云在殿前唤起后天八卦图,打在正门上,既是封印,也是入口。
    卦图由小到大内圈套外圈缓缓旋转,五行色芒向外扩散、照射八方,逐渐映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卦位。
    每一个卦位后面都藏纳着一座别样的空间。
    卦卦不相同。
    选定其中一个卦位之后,再次推开太极殿的大门,就会看到殿内已是另一番景象。
    李停云让梅时雨随便挑一个位置。
    梅时雨道:“天乾。”
    李停云:“……”
    见他不说话,梅时雨问:“怎么了吗?”
    李停云道:“没怎么。”
    就是你他妈正好选中老子的卧房了。
    他面不改色道:“你不妨先进去看看,要是觉得还行,随便你住。”
    梅时雨进去了,看过了,满意极了。
    他问道:“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可以,”李停云道:“这里一百多年都没人来过了,你来了,正好。”
    梅时雨心道:这里的布置非常简洁,没用的东西一样都不留,就是未免简洁得过了头,竟然连张床都没有。
    只有一条长长的软榻,用来小憩片刻,没有问题,但要是用来长时间躺着睡觉的话,也太拘谨了,一翻身就得滚地上。
    这时候,李停云之前说的那句“给你做张床”,意思就很明了了,其实,不止天乾位的房间没有床,其他七个卦位内也都没有。
    再者,就连李停云自己睡的地方都布置得如此简洁,其他卦位就更不用说了。
    根本没布置过。
    毛坯房。
    如果梅时雨一下选中的不是乾卦,那他将会看到和太极殿差不太多空无一物的房间,自然不能像现在这样“拎包入住”,得改造一下才行。
    改造,是必须的。
    李停云一个人的话,无所谓这些,但他不知怎的,在梅时雨来了之后,忽然就觉得,这些地方都不能看了,必须得重新改造一下。
    次日,当梅时雨再次回到那间屋子的时候,险些被满堂金玉、遍地珠宝、天花翡翠、琉璃彩窗闪瞎了眼!
    他连忙退出来,反复确认自己没有选错卦位,不是错进了李停云的“小金库”或者“藏宝阁”。
    那,那那那……那这是怎么回事?!
    李停云站在门口,问他:“这么布置,怎么样?”
    梅时雨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也太,太……太‘可怕’了……”
    李停云“哦”了一声,“那你出来。”
    梅时雨听他这样说,还以为不让住这儿了,心道自己刚才是不该摇头的,在别人的地盘上,挑挑拣拣,总归不太好。
    他走出房门,这才看到,李停云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这人身着白衣,腰缠金色绶带,上面用银丝玉线绣着白虎纹饰,衣袂、袖口、领襟处皆织有金丝提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梅时雨虽然才到太极殿没两天,但对四象城各种表面上的东西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他只看这一眼,就知道此人来自白虎城。
    白虎城,属金,位于西方。
    城中诸人尚金,尚白,穷奢极欲。
    梅时雨和他眼神交汇,不知该怎样打招呼,只是微微颔首,那人竟然大惊失色地退后一步,拱手弯腰行了个大礼。
    梅时雨连忙还礼,鞠躬时上半身要比他更低些,谁知对方打了个冷战,弯腰幅度更大了些,梅时雨只好再低一点……
    他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天呐,原来太极殿和四象城的人,都这么讲究“礼数”的吗?!
    他腰酸。
    不能再低了。
    然后,他就听到“噗通”一声。
    对面跪下去了。
    “仙……仙尊!您饶了小的吧!您再低一点,我就得到地底下去了!”
    李停云听到动静,转身,抬起梅时雨的手臂,把他捞了起来,蹙眉道:“你做什么?以后不用这样。”
    梅时雨道:“可他们……”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你没有,随便点就行。”
    李停云说罢,掌心聚起一团魔气,跪在地上的那人头都没敢抬,却有所预料似的,浑身发抖,状若筛糠。
    梅时雨微微张大眼睛,出言制止:“你别……”
    甫一开口,“嘭”一声巨响,身后轰然大震,湮没了他的声音。
    梅时雨回头一看。
    那座金碧辉煌的屋子已经炸成一片废墟。
    满目琳琅全都做了尘土。
    “再改。”
    李停云道:“改不好,你也是这下场。”
    “是,属下明白。”
    那一身白缎织金抖动起来,直叫人眼花缭乱。
    又一日,梅时雨站在太极殿前,深吸口气,怀着一丝沉重的心绪,选中西北乾位,推开了房门。
    李停云问起来。
    他只说了三句话。
    “好。”
    “很好。”
    “好极了。”
    李停云幽幽道:“那你倒是先睁开眼睛看看啊。”
    梅时雨道:“……不用看,我也很满意,真的。”
    他怕被珠光宝气再次闪瞎眼,所以动作缓缓,格外小心……这回,的确要比昨天那座“金屋”好太多,虽然依旧奢华,但是低调内敛许多。
    李停云倚在门口,“看了,怎么说?”
    梅时雨道:“还是方才那句话,好,很好,好极了。”
    这次总算不再是金碧辉煌的样子,整个房间布置以木制构造为主,符合文雅大气的审美标准,但是……
    那些小叶紫檀、小叶桢楠,那些千年黄花梨、金丝阴沉木,还有那些梅时雨看不出来也叫不上名字的木料,都是凡间不可多得的至宝。
    比黄金珠宝弥足珍贵得多。
    眼下却全都铺了地板,当了梁柱?!
    既然这些凡间至宝只配踩在脚底下,那么,那些桌椅、屏风、门洞所用的又该是什么原材料?
    梅时雨指着手边的一座夔龙纹月牙桌,问道:“这是什么木头?我好像能在上面感受到青木生长的气息……”
    十分精纯的“木”灵息。
    即便这截木头已经被斫成家具……
    但它好像还是活着的。
    流动的灵气源源不断向外发散。
    李停云看了一眼,说道:“扶桑木。”
    梅时雨手指一抖,“……扶桑木?!”
    是他以为的那个“扶桑木”吗?
    “嗯。”
    李停云道:“就是东海仙山上的那棵扶桑神树,被我连根掘了,做成家具,好像还不错?”
    梅时雨无言以对。
    上古传说中连通天界的三大神木:建木、若木、扶木,其中之一的东海扶木,扶桑神树,被他连根掘了?!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暴殄天物”来形容了,他这完全就是……
    罄竹难书。
    李停云见他好像不太看得上的样子,干脆道:“那你再出来一下。”
    他要把这里炸了。
    重新装修。
    梅时雨站在原地,不,是钉在原地,冷静许久,说道:“不了,就这样吧,这样就好,很好,好极了……”
    “那就行。”
    李停云转头对身后的下属道:“干得不错。”
    这一回,他身后跟了两个人。
    一个还是昨天那白虎城的匠师。
    另一个是梅时雨没见过的“新人”。
    一身青色衣衫打底。
    青龙城,属木,好着青衫。
    腰间往往还垂着一枚游龙玉璧。
    相比白虎城穿金带银、华冠丽服的奢侈风尚,总体确实要显得素雅一些。
    “对了,里面那张床……”
    李停云看着梅时雨,话说到一半,稍作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梅时雨道了声“好”,走进这间屋子,脚底下踩着那些名贵的木料,感觉自己也在暴殄天物,罄竹难书。
    他走到屋子的里间,绕过屏风,终于看到了那张床。
    那是一张……拔步床?!
    “据说这种床是专门给未出阁的小姐睡的,放在这儿好像不太合适。”
    李停云紧随其后,如此说道。
    怎么说呢。
    拔步床工艺繁复,单是一眼看过去,那硕大的体型就已经抵得上一间结构完善的木制屋舍了。
    床榻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床体之外设有踏步,踏步两旁还有回廊,回廊边上安置了又一套完整的小型家具,妆镜台、圆桌凳、天香几、多宝阁一应俱全。
    整个床体四周用花架撑起了围栏、飘檐、楣板,雕龙画凤,巧夺天工。
    千工拔步床,是按民间女儿家出嫁之前“足不落地”的习俗打造,自然精巧绝伦而又功用完善,藏风纳气,寓意美满。
    能睡这种床的,还不是普通的“女儿家”。
    还得是千金大小姐。
    梅时雨看到这张床,真真是要气死了,一张俊脸憋得通红,红得滴血,但又碍于各种原因,什么都没说。
    一字不言,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冷静的反应了。
    李停云见他别过脸去,耳朵根连着脖子一并都红透了,不知究竟是气的还是羞的……咳嗽一声,解释道:
    “我跟他们说,要做一张最好的、最大的、最舒服的床,然后,他们就做了这个。”
    “嗯,这种床,还真就是最好、最大、最舒服的,如果不在意内涵的话,还是可以将就一下吧?”
    “不过,你要是真不喜欢,炸了也行。”
    “薛忍冬那边有块沉水寒玉,就在玄武城外冥池水底泡着,要不把它挖出来,给你造一张寒玉床?”
    李停云心想,他是冰灵根,沉水寒玉对他修炼必有助益,这下肯定没有问题了。
    梅时雨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背后那根脊柱已经不再是仙骨。
    受不了太重的寒气。
    在修为大增和半身不遂之间选一个。
    他还是睡在普通的床榻上吧。
    虽然……
    梅时雨看着那张拔步床。
    虽然这张床一点也不普通。
    夸张得离谱。
    在这之后,李停云又让那俩匠师负责继续改造其他七个卦位空间布局。
    随着时间推移……其实也没有等太久,梅时雨就陆续见到了其他卦位改造之后的气象。
    整个工程是以天为单位计算的。
    前后共八天。
    八天时间,巽风位的“天禄琳琅”阁拔地而起,这是一座占地巨大、层高逆天的藏书房,最神奇的是,他们不光一天之内造出了书房,还一夜之间填满了书库。
    再说坎水位那座浴堂,堪比天池汤泉,辽阔极了,洗个澡都游不到头,整个池面云飘雾寥,一座巨石屹立在侧,石刻“濯缨沧浪”。
    还有震雷位的药圃斋堂、艮山位的试炼场……最后,离火位的炼丹房,也经过了一番改造。
    这座丹鼎石室,倒是本来就存在的。
    看起来李停云还经常来此使用丹炉。
    梅时雨道:“想必太极殿殿主炼丹的本领也很了不起吧。”
    他看到那只丹炉里冒出了纯青色的火焰。
    这叫什么?
    这就叫“炉火纯青”啊。
    梅时雨说这句话,是出自真心地在赞赏他,甚至是佩服他,样样精通无所不能,不管他在外界的名声有多么差,却没有一个人会质疑他的天赋奇才。
    李停云听他说这话,含含糊糊“嗯”了一声,“还行,还行,谬赞了。”
    梅时雨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谦虚。
    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咳,总之呢,炼丹房经改造之后,布局上并没有变动太多。
    重点在于“加固”。
    李停云的要求是,就算这里天塌地陷,也不要影响到其他几个卦位。
    梅时雨想不明白。
    为什么炼丹房会天塌地陷?!
    难道这是太极殿不外传的炼丹秘法?
    噫,恐怖如斯。
    直到某天,梅时雨在睡梦中被巨大的爆破声惊醒……
    外头闹出的动静非常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斧劈华山,倒栽泰岳。
    梅时雨所在的房间没有丝毫震荡。
    他完全是因为声音太大,才被惊醒的。
    醒来之后,他连忙拍了拍自己热乎乎的脸,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他竟然能睡得这么死!
    真就跟死了一样安详!
    根本没有留意外界一切异动。
    都说心思细致的人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于心境洞明的修士来说,就更是如此了,即便闭上眼睛休息,五感依旧敏锐超常,不可能像凡人一样睡得死沉,忽略身边一切潜在的危险……
    不过,转念一想,太极殿能有什么危险?
    最危险的,莫过于李停云这个人,他要想做什么,谁都阻止不了,的确危险极了。
    但他要是什么都不做,那么,待在他身边,就是待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任何危险可言。
    也正因如此,梅时雨才会钻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睡成这个死样子……
    他心里懊恼极了!
    赤着双脚在温凉的木地板上走了几圈,掀起里衣不断扇着风,把身上的热气全都散了出去。
    浑身凉透了,脑子清醒了,他才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想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一点也不担心出大事。
    如果是在道玄宗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怀疑是宗门弟子斗殴,或者比试切磋失手,又或者有什么妖魔鬼怪找上门了!
    但这里是太极殿,本来就是妖魔鬼怪乱成一窝的老巢。
    能在太极殿附近胡作非为的,除了李停云之外,别无第二人。
    他就是那个最大的“魔头”。
    梅时雨从天乾位的卧房出来之后,没有再唤起八卦阵图,直接转身推开太极殿的大门,开门之后,自然就是大殿正堂。
    他看到李停云正盘腿坐在阵眼中托腮发呆。
    郁郁寡欢。
    很忧伤的样子。
    有点生气,有点郁闷,有点挫败,还有点……委屈???
    梅时雨很是惊讶,他可从来没见过李停云这个样子,简直像个缩在角落里跟自己生闷气的孩子,但又是个情绪爆发起来极端恐怖的小孩儿,一点就炸,一吹就燃!
    也不知怎么回事,梅时雨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反而对他这个样子感到无奈,感到好笑,甚至感到一丝怜惜——这就很莫名其妙了,太极殿殿主究竟哪里“可怜”,需要他来“惋惜”呢?
    梅时雨径直走到李停云身边,一撩衣袍也坐下了,跟他并排坐在一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停云在他伸手碰到自己的那一刻,就跟触电了似的浑身一僵,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呼吸,转头看他一眼,又飞速地转了过去,目视前方。
    梅时雨也只拍了他第一下,手就停在半空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突然就离他这么近了,还这样自然而然地跟他打招呼。
    最奇怪的是,如此近距离接触,李停云竟然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他还是有点反应的。
    不过不是反手把他给炸了,而是绷紧身体,坐得很直,表情古怪。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梅时雨满腹狐疑,悬在半空中的手迟疑地落了下去,压在李停云的肩膀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你没事吧?你怎么了?练功走火入魔了吗?”
    不对,不能这么说,他仙魔同修,走火入魔多大点事儿啊。
    孰料,李停云“噌”一下站起身,很不自然地转了转被他拍打两下的左肩,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没事,就是炼丹房炸了,我很不高兴!你去睡觉吧,不用管我。”
    梅时雨随之起身,蹙眉道:“炼丹房为什么会发生爆炸呢?”
    “不知道!”
    李停云烦闷道:“丹炉质量太差,柴薪品质不够,灵药属性相冲,没有人血献祭!原因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梅时雨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停云道:“那就不要讲。”
    梅时雨道:“不,我要讲。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用力过猛了?”
    李停云道:“绝无这种可能!”
    梅时雨:“……”
    “一定是因为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一具炉鼎之体。”
    “你要用活体炼丹?!”
    “有何不可?”
    “邪魔外道!你卑鄙残忍,草菅人命!”
    “对,你说得对。”
    李停云嗤笑一声,“可这种事情我做得多了,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你……”梅时雨压了压胸中激荡的情绪,冷声道:“我不是在教训你,也没人能教训得了你。可是,李停云,你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迟早会遭报应的。”
    你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李停云听过无数遍。
    夹杂着凄厉的叫喊,恶毒的诅咒,血雨腥风,尸骨成堆。
    他杀过多少人,就听过多少谩骂和哀求,他屠戮多少性命,就见过多少反骨或懦夫,但无一例外的,刺耳的声音全都消散在从不停顿的屠刀之下,坚挺的顽躯全都死于触碰逆鳞而拨起的杀心。
    没有人可以当着他的面唾骂、指摘他还能活下来,梅时雨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他是例外,也是唯一,李停云听他说这样的话,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其实李停云早就已经习惯了,这话无论是从梅时雨还是其他任何人嘴里说出来,他都不会为此感到不痛快,区别就在于,他会不厌其烦地杀掉所有嗡嗡乱叫吵吵嚷嚷的蝼蚁和苍蝇。
    但他从来没对梅时雨起过杀心。
    梅时雨站在他的面前,他连防备都不会有,更别说攻击了。
    李停云笑得无比讽刺,说道:“我怕遭报应吗?随便什么报应,尽管冲我来好了!伤病,死亡,痛苦,绝望,还是失去?真是要笑死了,这世上本来就没有我在意的东西,无论上苍让我失去什么,我都无所……”
    他看着梅时雨,“无所谓”三个字,竟然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反正,遭不遭报应,是我的事,跟你无关!”
    李停云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心道:老天爷,跟他无关,真的跟他无关,我做的所有孽,都跟他无关,就算有报应,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不会、不应该、不可能落在他的头上!!!
    想罢了,他又觉得自己很好笑,什么老天爷,老天算个屁。
    天道就是个不长眼的臭傻逼。
    “李停云,你想炼什么丹呢?不妨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
    梅时雨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你应该不是在炼制什么阴毒的丹药。你要是真想杀人害命的话,也用不着费工夫炼丹制毒吧?这对你来说,实在是多此一举。”
    “那么我猜,你应该是想炼制能够增长修为、或者具有疗愈效果的灵丹妙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炼制这类丹药,真的不需要血祭。”
    “倘若你用活人祭炉的话,很有可能滋生怨气,腐坏药性,是不会成功的。”
    李停云见他如此推心置腹,所有的不高兴、不痛快全都抛之脑后,坦白道:“我要炼培元丹。”
    梅时雨闻言,表情变得很微妙,又问了一遍:“你要炼什么丹?”
    李停云重复道:“培元丹!”
    梅时雨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你确定,你想要的,就是那种炼气、筑基期修士都能炼出来的‘固本培元丹’?!”
    培元丹是给初入门的修士疏通经络、补气养神用的。
    无论是从炼制方法,还是从药性药效来说,它都是一味基础得不能再基础的丹药。
    李停云道:“我不是想要这种丹丸,我就是想要自己炼一颗出来。”
    梅时雨彻底沉默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以为,李停云会丢给他一个复杂而又深奥的大难题。
    他甚至都已经准备好,要撇下脸面,去云岚宗找他的老朋友备备课了。
    谁知,李停云问他:一加一等于几?
    “你……你就为了一颗培元丹,要去搞血祭?!你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丁点大是大非的观念呢?正、邪、善、恶在你眼里就没有一点区别吗?”
    梅时雨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教我炼丹就行了,别教我怎么做人,我已经长歪了,改不好的。”
    李停云唇角一弯,微笑着说道。
    这日之后,太极殿里常常传出如下声响:
    “你轻一点。”
    不死草的根须要从泥土中完整剥离,动作必须得轻一点。
    “再慢一些。”
    已经碾成粉末状的药材需要足量倒进丹炉,当然得慢一点,不要洒出来。
    “不!你别全都塞进去!”
    各味灵草放进丹炉的时刻不一,酌情而定,一股脑全都塞进去,这一炉又要炼废了。
    李停云被他搞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打个喷嚏就会影响空气湿度。
    他用捣药杵拨了拨烧得通红的炭火,又添了几大块扶桑木进去,顶到头卡住了,就用力一捅。
    “嘶……”
    梅时雨一缩手,喊了声“疼”。
    李停云突然捅那么一下,小木屑带着火星子四处飞溅,烫到了梅时雨的手背。
    太极殿外,旺财蹑手蹑脚走过去,又转悠了回来。
    刚刚,他听到了什么?那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
    轻一点、慢一点、别全都塞进去、疼???
    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连在一起,他就脸黄了。
    哦,不对,他是一条大黄狗,脸本来就很黄。
    炼丹房内,李停云丢开捣药杵,抓着梅时雨的手腕,拉到跟前,轻轻吹了吹,戏谑道:“你还真是娇贵的千金大小姐啊!这么点小伤,不说都要痊愈了,还喊疼?”
    “我喊疼,是为了让你注意着点,身边有人!还有,这已经是四象城最后一只用赤金玄铁打造的丹炉了,你要是再炸掉的话,最近几个月,就别再想炼丹这回事了。”
    梅时雨抽回自己的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笨蛋!你真的太笨了!”
    “我笨?我笨?!”
    李停云啼笑皆非,上哪儿说理去,“你嫌我笨,这世上就找不到聪明人了!不是说,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吗?我都没嫌你教得不对,教得不好,你反倒嫌我太笨?”
    梅时雨道:“岂不闻幼学之士分三种,上人、中人、下人。生而知之为上也,学而知之次也,困而学之再次,困而不学为下矣。过而不悔,下等人也!悔而不改,下等人也!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虽欲开明,亦不可得。”
    “好好好,你学问大,你有理。你再教教我呗,我正经拜你为师也行。”
    “去去去!我才不要你这么笨的徒弟。”
    “……”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显示火候吗?看丹炉!”
    “……”
    “别看丹炉了!文火而已,不会出大错,现在看我!”
    梅时雨严肃道:“我给你讲解一下不死草的挑拣方法。”
    李停云认真道:“好,你说,我写笔记!”
    梅时雨沉心静气给他解说,在静谧的炼丹房里,除了炉火劈里啪啦细微的响动,就只剩下他泠然悦耳的话语声。
    李停云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注意力全都被丝丝缕缕沁入心脾的梅花冷香牵走了。
    引得他不由自主和梅时雨贴近许多。
    “你看到了吗?就是这样,泛着嫩黄色的草叶并没有枯……”
    梅时雨一抬头,前额就撞上了李停云的下巴。
    一声闷响过后。
    一个捂着嘴,一个捂着头。
    李停云唇齿间都是血腥味,“你头真他妈铁!”
    梅时雨揉了揉额角,心道,我还没怪你下巴太尖……
    可一见李停云糊了满嘴的血,又心觉好笑,便作罢了。
    他问道:“你疼不疼?”
    李停云含混道:“疼!疼死了!”
    梅时雨含笑道:“好吧,你过来,我给你瞧瞧,大、小、姐。”
    李停云:“……”
    俩人一半正经一半胡闹地度过了混乱的一天。
    但好在,李停云终于成功炼出了一颗培元丹。
    他把丹药喂给狗吃。
    然后,狗子就被药翻了。
    口吐白沫,四脚朝天。
    缓过劲来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敢再抛头露面。
    李停云道:“梅仙尊,你教我炼的是毒药吧?”
    梅时雨道:“不会。只能说,你在炼丹这门功课上,路漫漫其修远兮,还需上下而求索啊……那条大黄狗哪里去了?”
    李停云道:“估计又跑地界去了吧。他有名字,叫‘旺财’,你下次见他别再‘嘬嘬嘬’了,他听得懂人话,是只灵宠。”
    梅时雨老脸一红,“……那你呢?你又要到哪里去?”
    李停云停下脚步,转头道:“我也要去地界。你想跟我一起去?”
    梅时雨对地界的初始印象并不好,并不想跟李停云走这一趟,但他好像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莫名其妙点了点头。
    李停云说他“口是心非”。
    梅时雨心想,哎,或许的确是这样吧。
    是他自己的问题。
    这种违心的感觉,还真是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