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一支规模不大的车队停在了曹家门口，曹三郎夫妇，唐有才夫妇进京了。
    曹宁见到草三郎却颇不高兴“写信让你们夫妇上京，为何要把大姐他们夫妇带来？你姐夫还病着呢。”
    郑直要纳曹二娘为妾，曹宁自然不愿意，可是碍于身份没有办法细说，这才想到了家里的三嫂郑妙瑞。于是立刻花重金用私邮给曹三郎送了信，让他们夫妇进京。却不想，曹三郎竟然把唐有才夫妇也带来了。来做啥？讨债？
    “俺们夫妻若是上京，家里就留下姐姐一人。姐夫的病越来越厉害，人生地不熟的，咋办？”曹三郎辩解“就算有外舅家帮忙照看，传出去也不好听。”
    “……”曹宁郁闷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就是她的命。”
    “那俺们就该还了姐姐的银子。”曹三郎倔强道“银子不给，人不管。爹，往日你可不是这般教导俺们的。”
    曹宁语塞，继而恼羞成怒，一脚踹翻曹三郎“还敢顶嘴。”说着就动起手来。
    曹三郎护住脑袋，却也不跑。曹宁见此，咒骂一句，停了手。
    曹三郎这才起身准备退出去。
    “有件事。”曹宁压住怒火，低声道“郑家的十七哥向俺家提亲……”
    “啥？”曹宁一愣，继而惊喜道“是要娶二姐吗？算十七哥有眼色，晓得好坏，俺二姐可是……”
    “住口。”曹宁不要想都晓得对方要讲啥“不是娶，是纳，他要纳二姐做妾。”
    “凭啥？”曹三郎立刻不答应了“这郑十七也太寒碜人了，就算得了武状元，俺二姐……”
    “住口。”曹宁还想打曹三郎“这事还没敲定。俺把你们夫妻喊来，就是商量……”
    “这还商量啥？”曹三郎立刻道“想都不要想，就是嫁猪……”
    “住口。”曹宁终于忍不住，又踹了曹三郎一脚，这才道“你要是再插话，俺打死你。”顿了顿，这才道“这亲事还是不错的，就是……”立刻又给了想要插话的曹三郎一脚，这才继续“俺家二姐不做妾。”
    “不做妾咋结亲？”曹三郎看曹宁不开口了这才道“难不成要郑十七休妻……不对啊，没听讲郑十七成亲了？”
    “就是这个理。”曹宁无奈“他就没有正室，就算有心上人，也没过明路。俺家二姐哪一点差了？要做就做正室。”
    曹三郎也不是傻，只是执拗，此刻品出了曹宁的意思，摇摇头“郑十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正经看待二姐，咋会明媒正娶。俺曹三郎虽然不成器，可也不会瞅着二姐跳进火坑。”
    “你懂个屁。”曹宁既满意曹三郎顾念亲情，又恼火对方蠢笨。只好挑明，指指周围“这都是十七哥送的，讲明了是替他十一姐孝敬俺们的。”
    曹三郎一愣，他也对曹宁在京中弄了一座大院子颇为意外，本来还以为是父亲发了家，却不想是卖闺女得的“还他……哎呦……”又被曹宁踹了一脚。
    “人家答应，不要二姐一文钱的嫁妆，私下里再补给二姐一万两做嫁妆。”曹宁面对曹三郎，实在开不了口，只好含糊其辞“俺找你们来，是要你们夫妻帮着给二姐摆正，光明正大的去郑家做状元娘子的。不是让你们耍光棍的。”看曹三郎依旧愤愤不平，低声道“你二姐也是愿意的……住口，俺讲的是愿意嫁，不是愿意做妾。”
    曹三郎这才懂了曹宁这遮遮掩掩的意思，挠挠头“这事怕是要三嫂出面了，俺是不成的。”
    曹宁自然也晓得，可是却没脸提出来，如今曹三郎挑明，立刻道“你也成家了，也该顶门立户了。这事就交给你了，不管咋办，反正你姐是做正室娘子还是给人家端茶倒水，就靠你了。”
    曹三郎顿感头疼，却感觉父亲讲的对，最终还是应了。
    “阿舅这是把三郎放在火上烤啊。”夜深睡下后，十一姐听了曹三郎的复述，自然窥破了曹宁的意思“原本我不该说，可是不得不说，我这十七弟为人最是刁钻。六岁被送去了隆兴观，十二岁就来了京师闯荡。这么多年，见多识广。我在旁边看得清楚，那是个心狠的。二姐嫁过去，绝非良配。”
    “哪有这般讲自家兄弟的。”曹三郎一听，皱皱眉头“真定发大水，人家可没有落下你这十一姐。俺们在真定的买卖，无风无雨的，也多亏了人家。”顿了顿“俺懂，娘子是左右为难，不想日后里外不是人。”
    十一姐也不否认“三郎若是执意如此，明日我就去后边瞅瞅。不过成与不成，三郎不能怨我。”
    “自然。”曹三郎赶忙应承下来“若是十七哥不愿从大门抬进俺二姐，那这亲事就算了。俺们大不了回安阳，粗茶淡饭。”
    “瞧三郎说的。”十一姐钻进曹三郎怀里“他还能这般光棍？”
    第二日十一姐起身梳洗之后，跟着曹三郎来到偏院向养病的阿姑问安后，这才带着下人来到郑家。
    偏巧郑直不在，十娘子在坐月子，三奶奶病着，只见到了继母六太太和姨母祝娘子。
    “这事我也听人讲了。”六太太嗓音沙哑，体态慵懒，一颦一笑自带撩人风情“曹家二姐我也是见过的，端的好颜色，知书达理，若是做妾自然委屈了。”
    坐在下首的十一姐静静听着，心中却有些奇怪。六太太和父亲这是闹得哪一出？难不成父亲夜里要来此留宿？
    她在真定，自然也听到了父亲夫妻失和的消息，可是瞅着又不像啊？这里前前后后都是郑家人，六太太自然也不会做亏心事。不过想到另一个人，她不由担心起来，看来有必要去御河中桥一趟了。
    “你父亲前几日听了这事也觉得可惜了。”六太太虽然比不上养病的三奶奶八面玲珑，却也懂人情世故。瞧了眼给她使眼色的祝英台，就懂她的做派引人起疑了“像曹家二姐这般出色的女子，该是配个文进士才好。”
    十一姐一听，赶忙抛开杂念“父亲是要给二姐做媒？”
    “有先有后。”六太太笑道“要不然岂不乱了礼法。不过十七哥也是莽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三奶奶和他六叔都在，怎么也不该私定终身啊。”
    “据女儿所知，十七哥一直很规矩的，这次也是向内舅询问，并没有私相授受。”十一姐立刻否认。六太太这个大帽子扣下来，就算曹家答应这门亲事，曹二娘也只能做妾了，那样她不被埋怨死。因此立刻否认。
    “哦，这就好。”六太太笑道“少年慕艾，在所难免。十一姐回去给亲家好好讲明，可不要生分了。”
    尽管六太太和十娘子已经有一阵没有见面了，平日间的私下里的联系也早就断了，可是对于郑十七成亲这件事，出奇的一致，曹二娘不合适。相比凭感觉走了十娘子，六太太更加懂这个女人在郑十七心里的位置。郑十七娶谁都行，唯独不能娶曹二娘。如果曹二娘不觉得寒碜，那就进门做妾。
    十一姐一边应承，一边琢磨对方的话，待出了后院，才懂了意思。六太太不愿意郑十七和曹家结亲。可为什么呢？十七哥上赶着求亲的，又不是曹家。
    因为走的是郑家后门，所以十一姐是坐的马车。刚刚拐上路口，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争吵声“这衣服脏了就是脏了，哪怕你洗的再干净，它也是一件脏衣服……”
    一瞬间，十一姐握紧了拳头，她们瞧不上曹二姐。换句话讲，郑家瞧不起曹家。可是她作为大明状元的嫡女，定国公夫人的亲妹妹就偏偏被嫁入了曹家。好，好的很。十一姐一瞬间有了决定，这亲事她管定了。曹二姐必须光明正大的抬进郑家做正室娘子，郑直不答应？由不得他。
    回到家后，十一姐并没有向曹家吐露详情，借口郑直不在，敷衍过去。然后喊上等消息的曹三郎，禀明曹宁，前往定国公府看看七姐夫妇。
    曹宁自然不会不满。事实上，他早就有心与定国公府取得联系，奈何没有合适的机会。如今十一姐来了，一切迎刃而解。将早就准备的不菲礼物给夫妻二人带上，乐呵呵的送他们出了门。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能够让你忘记一切痛苦，同时也能让你美化一切不堪。十一姐已经忘了她是为何被嫁去曹家，偏偏有人会提醒她。眼瞅着一个锦衣青年正大光明的从定国公府角门走出，坐在车窗旁的十一姐立刻认出了对方，郑佰。
    这个狠心人当初事发后就对她不闻不问，后来听廉台堡私下传被何鲤鱼等人搞死了，这事就连郑十七都晓得，唯独瞒着郑家。她还偶尔会记起对方，却不想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七姐要做什么？
    “咱们姐妹还这般客气做什么。”七姐对于妹妹前来拜访，并没有太多想法，十一姐终究一个商人妇而已。不过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对方又是因为她，才落得如此地步，因此……郑七姐心里格外不舒服“正好中午了，咱们边吃边聊。你姐夫今个儿在营里当差，回不来，我已经让人请家里的兄弟招呼妹夫了。”
    十一姐没讲什么，从小一起长大，彼此谁不懂谁？她立刻察觉到了对方亲热中的疏离。只是相比高高在上的郑七姐，十一姐反而因为身处市井的这一年多，学会了很多，比如隐忍。立刻笑眼盈盈的应了一声。
    “终究是狗肉上不得台面。”在十一姐耐心引导下，不多时姐妹二人就谈到了郑直“前些时候他来我们府中吃酒，结果醉了。不但吐的哪都是，还把……唉，你姐夫的两个丫头祸害了。”
    十一姐并不意外，毕竟这才能够与她听到的关于郑直的传闻相吻合，那个病秧子就是这么无赖“姐姐没受到牵连吧？”
    “你姐夫为人处世自是没得挑。”郑七姐当然不会落自己面子“可是我自己觉得臊得慌。”
    “爹和三哥也不管管？”十一姐附和几句，追问。
    “爹整日忙于公务，三哥如今在五千营赞画，都顾不上。”郑七姐解释一句“再这么下去，哪家的好姑娘会往火坑里跳。”
    十一姐再次附和一声，心里却有了谱，看来七姐是不准备向她透露郑佰的消息了。她刚刚之所以要讲郑直，并不是为曹二姐说项，而是为了引出郑佰。如今郑七姐提了父亲，提了三哥，却不提郑佰，已经说明了很多事。
    有些人遇到挫折就选择了放弃，有些人反而越挫越勇。
    翌日赶早，十一姐再次来到了郑家，这次终于见到了准备出门的郑直。
    “明媒正娶？”郑直有些头疼“十一姐，俺给姻伯讲的很清楚了，这辈子不娶正室了，两个都做妾行不行？至多外人问起来，让二娘吃点亏……”
    “十七哥讲的好没道理。”十一姐立刻追问“到如今我们都不清楚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让十七哥如此难以割舍，怕不是诓骗我们开心吧？”
    “她人这一阵病着。”郑直可以将汤俌的消息告诉郑宽，因为对方晓得轻重，总不会害郑家，更不会在事情明了前散布。可是不会给七姐，十一姐等人讲，哪怕对方是郑宽的女儿“过一阵病好了，俺就娶进来。”
    “十七哥想的简单了。”十一姐看郑直口风很严，心意已决，立刻改了主意“你的这些筹划可曾和二姐和另一位小娘子分说？”
    “姐姐讲的这是啥话。”郑直皱皱眉头“俺是慕名而求……，这都是俺的主意。”后边他因为想到了郑佰和十一姐的事，改了口。
    十一姐自然也听出来了，压抑住恼怒，自嘲道“十七哥看不起我也对……”
    “这话讲的。”郑直却打断对方的话“姐姐这一年在曹家，俺也晓得，尽心尽力，曹家大姐两口子也是姐姐张罗着带进京的。过去的事情翻篇了，俺就事论事，刚才出言不逊，还请姐姐莫怪。”
    十一姐看了眼郑直，见对方不似嘲讽，也不管对方从哪晓得带曹大姐上京的内情，继续道“那好，时才我也没讲清楚，咱们互相谅解吧。可我的意思是，十七哥能够想出不娶正室，让她俩做小，为何就不能反其道而行之，让她俩同时做大？”
    郑直一愣“这咋可能？天无二日……”
    “亏得十七哥还是解元。”十一姐抢白一句“我一个深闺妇人都听人讲过早前有平妻的讲法，十七哥就不晓得？”
    “若有妻更娶者，杖九十，后娶之妻离异归宗。”郑直立刻背出《大明律·户律·婚姻门》规定“况且平妻那都是商人们想出来哄外边的女人玩的……”
    “人家至少还愿意哄。”十一姐打断了郑直的话“十七哥倒是好，直接将这两个喜欢的女人都按成了妾。如今十七哥入了锦衣卫，做了勋卫，若是日后朝廷有了诰命，原本二人之中还可以有一个人享受这份荣光，十七哥倒是公平，谁都不给。”
    郑直语塞，他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若是日后回乡，你让她们如何在妯娌之中立足？”十一姐见此再接再厉“她们明明都是十七哥最喜欢的，可是却没有资格出现在伯母，嫂子她们的跟前，甚至百年之后，都没有……”
    “停，停……”郑直赶紧求饶“十一姐莫讲了，莫讲了，俺错了。”直接向对方行大礼“姐姐提出来，一定有办法，求姐姐原谅则个，俺只要能做到，绝不含糊。”
    “十七哥只是挤兑我。”十一姐却不拿捏“我昨夜想了一整夜，你们五房本来有五门，可是三哥和四哥命薄。如今四哥，十哥还有十七哥都已经穿红挂刀，是不是该给十二哥和十四哥承嗣呢？”
    郑直一愣，他只想着在三妻四妾，平妻上打转，可是十一姐就比他高明太多。为十四哥承嗣，那么就不涉及道‘有妻更娶’，也不算违法“这确实是个法子，只是朝廷有没有禁止俺也的查查。不过俺记得一般都是过继子侄承嗣……”
    “百里不同俗。”十一姐再接再厉“朝廷还不让表亲之间成亲呢，可是私下里，民不举官不究，十七哥难道真不晓得？”
    郑直再次行礼“十一姐对俺这恩情，俺记一辈子。姐夫在家吗？”
    十一姐有些转不过弯“在啊，找他何事？”
    “俺在国子监还有些门路。”郑直解释道“姐夫若有个监生功名，虽然没有大用，可是来往也方便些。”
    捐监生也不是谁都能捐的，而是要有秀才功名。而用援例俊秀监生的名义则要简单简单很多，有了前车之鉴，郑直可不敢再胡作非为，打算走正规门路为曹三郎捐一个俊秀生。虽然只是几百两，可这也代表他的态度。
    “那是他的好处，可不是我的。”十一姐一愣，继而发现了被她忽略的问题，郑十七有银子，还有不少银子。有曹三郎在，十一姐自然也对渐渐成型的廉台堡价值几何有些估算。这修廉台堡的银子都是郑十七自个扛的。
    郑直笑了，摊开来讲就简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