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分了。”唐奴娇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郑妙宁一大早眼睛肿着,带着孩子回来了。昨夜刚刚刮了三千两银子,心情畅快的唐奴娇立刻追问缘由。却被告知,颜家太夫人嫌弃郑妙宁近来与游方姑子过从甚密,昨夜把她喊去斥责了一顿。颜太夫人许是气的极了,言语中多有不善,郑妙宁这才一早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我不回颜家了。”郑妙宁委屈道“想要给孩子弄口吃的都要看人脸色。”
唐奴娇神情一窒,叹口气,神色复杂的看向郑妙宁“你回来,再想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想好了?”
郑妙宁本来就是心怀忐忑,此刻听唐奴娇语气竟然不是规劝,顿时信心大增“自然。我在家也可守孝。”
“守孝之后呢?”唐奴娇落座,不置可否。
郑妙宁语塞。
“我最近学了一句话,谋定而后动。”唐奴娇没有不满“我派人给亲家送个信,就说我想外孙女了,让你带过来瞧瞧。不论你怎么决定,娘都不拦着。唯独你要有个准主意,迈出这一步,再后悔已经没有可能。”
郑妙宁扑进了唐奴娇怀里“娘。儿好苦啊。”
唐奴娇没有吭声,只是不停轻轻拍打对方的后背,以示安慰。心里却晓得,这多半是慧静那个淫尼鼓动的。这并不难猜,毕竟当初对方就用十三姐做法,不过后来换成了六姐。她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伎俩,自然也就没有追问六姐和哪个游方姑子来往密切。
如今她的心里很矛盾,既盼着惠静师太讲的都是骗人的,是对方被郑直指使的,又盼着不是。前者是为了十三姐,后者是为了她自个。慧静讲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就意味着,这一切都是误会,那个老光棍对她没那么处心积虑,更意味着对她没那么上心。唐奴娇每每想到这事就头疼,也因此,一再回避。可如今六姐回来了,她必须面对。
一旁婆子怀里抱着的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之间正堂之中热闹非凡。
此时,后院的十三姐得到消息少走了进来,见此连忙追问“母亲,姐姐,怎么了这是?”赶忙走过来扶起郑妙宁“姐,快别哭了,你瞅瞅,三姐也哭了。”
郑妙宁却根本不去看孩子,愤愤不平道“反正是他颜家的种……”
“住口。”唐奴娇瞪了一眼郑六姐“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对婆子道“抱过来我瞧瞧。”
婆子立刻抱着孩子凑了过来。
“你瞅瞅,这孩子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多好看。”唐奴娇接过来看了看,也不管半岁的孩子能不能看出长相,立刻道“谁家没个磕磕绊绊。”扭头看向十三姐“妙常,带你姐去后边归置一下,孩子先放我这。”
郑妙常应了一声,拉着还想开口的郑妙宁走了。
唐奴娇将孩子交给婆子,摆摆手,对方立刻退了出去。郑妙宁刚刚已经给出了答案,她不想守寡。这宣扬出去,固然不好听,却是允许的。当然,无论如何,守孝三载是必须的。她就怕对方连三年都等不了,做出有损郑家颜面的事。该来的终于来了。
在外厮混了一整日的郑直,一回来就进了书房,一边盘算怎么躲避洪水,怎么在洪水过后趁机低价买田,扩充家仆,一边开始翻找想要寻找的书籍图册。
这几日江侃给他讲了不少建筑的基本常识和原理,郑直为了选出合适的地方听得很仔细,回来后就会抽出一些工夫巩固。艺多不压身,他从小就懂,银子,权势都不可靠。后来认识了杨儒,史甄享,钟毅等人后,更懂了,只有‘本事’、‘见识’旁人是拿不走的。所以哪怕晓得后院一堆人等着,也要学,谁晓得他会不会哪一日也做了阴间漏网鬼。
这时朱千户走了进来“五郎,刘三回来了。”
“哦?”郑直看向对方身后跟进来的壮汉“怎么了?在山里被人逼着传宗接代了?”
无它,进来的刘三郎晒得黝黑,郑直差点认不出。对方去年在七县煤矿整合进煤业行会之后,就任了司理。唯一的工作就是带着人在七县的山里抓矿贼,然后送进煤矿挖矿。
去年过年,这厮传来消息在平山抓一伙矿贼没回来。郑直还以为这老小子死山里了,不想今日竟然冒了出来。
“东家,找到宝了。”刘三说着从褡裢里拿出几块土坷垃,献宝似的捧到了郑直面前“铁砂。”
郑直闻言,眼前一亮,噌的站了起来,接过那几块土坷垃瞅了又瞅“哪找到的?”
“平山,快到县界了。”刘三咧嘴笑了起来“那伙子矿贼狡猾,哪偏僻就往哪跑。好多路一般人都过不去。俺们跟着进去了二十个人,只出来了五个。”
“你娘的。”郑直直接将土坷垃砸在地上,踹了不明所以的刘三一脚“为了这东西,为了那些王八,折了十五个人,你糊涂啊。”顿时捶胸顿足“十五个人,十五个人啊,俺起家的时候就千户一个人啊。这些人都是俺好不容易攒的啊。不值啊,不值……”
刘三一开始还觉得委屈,甚至觉得郑直赏罚不公。可是此刻听了郑直又哭又嚎的话,顿时没了一丝不满。东家这是把他们当人看,把他们的命当命。赶忙跟着朱千户扶住郑直“东家,俺们的命都是东家的,值得,值得……”
良久之后,郑直才停了下来,不是他不想哭了,而是嗓子哑了。因为头晕目眩,稳了稳身子后,用沙哑的嗓音道“三郎,俺刚刚……”一副拉不下脸来的意思。
“东家,俺懂,懂。”刘三立刻给了对方台阶“弟兄们若是晓得了,一定高兴。”
“千户,安排三郎歇息。”郑直摆摆手“给没回来的弟兄,每家五十两银子。活不下去的,俺家管了。”
刘三和朱千户一同应了。
郑直看也不看地上的碎成一片的铁砂,转身就走。进了后院,他才清清嗓子,竟然真的哑了。心中不由苦笑,假亦真时真亦假。郑直也不想如此做作,可为了几块土坷垃,搭进去十五条人命,他要是不有所表示,手下人该多心寒啊。嗯,看来《三国演义》还要多看,曹贼和俺很像,连喜好都一样。
想到铁砂,郑直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天工开物》里边有炼铁的法子,一千斤铁砂可以得到四百到五百斤生铁,欲炼为熟铁,然后再炼为钢,共每斤耗八两,则,得钢二百五十斤左右。关键这东西它可以用煤做燃料,他最不缺的就是煤。
一边搓手,一边瞅瞅天色,这个时候,仟哥还在外边练功,三嫂卧床。压抑住兴奋,向着东院走去。
郑妙常好不容易哄睡了六姐,这才退出房间。心里想着六姐神神叨叨的话,有些不放心的来到二院。一过屏门,就看到了婆子抱着孩子去了西厢房。
郑妙常叹口气,走上石阶。一掀门帘,屋门是关着的。透过玻璃瞅瞅明间,却没有看到唐奴娇跟前听用的丫头,想来也在里屋,直接向套间的窗口走去。
“我不管。”二嫚儿侧过身“我不管那个淫尼是不是你的首尾。如今六姐这样,你要管。”
老光棍哭笑不得“待俺爽利了,就管。”
“呵呵。”二嫚儿冷笑“到时候我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治得住你。不答应没门。”
“依你,都依你。”老光棍无可奈何“你要俺咋管?”
“我说了,不管是不是你的首尾,你都要管。”二嫚儿却偏偏不明着讲,可刚刚讲完,就又抓又掐起来“好啊,我就晓得是你。没良心的,你惦记她是吧,是不是想着我们两个,不,是三个……”
郑妙常站在窗旁听的面红耳赤,她没想到唐奴娇竟然偷人,还是在家偷。更可气的是,还要把六姐乃至自个送给她的奸夫。这要是传出去,她们的名声就都完了。此刻郑妙常哪还能想到六姐,她都难以保全了。郑安如此,唐奴娇如此,三房这是怎么了?
浑浑噩噩间,里边没了动静。郑妙常不由又担心起唐奴娇的安危,探身把在窗边透过窗帘缝隙,向里边张望。不想就看到了趴在窗边脚桌之上的唐奴娇近在咫尺的俏脸,还有对方身后那个无赖子,竟然是他。
此刻西厢房传来动静,十三姐赶忙快走几步,躲在角落,片刻后,那婆子抱着孩子走出来,又坐到了屏门门口。看到屏门开着,赶忙四下查看起来。
郑妙常头皮发麻,不得不开始绞尽脑汁想一会的说辞。眼瞅着婆子的脚步越来越近,就在此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而婆子的脚步消失了,继而又渐渐远去。
郑妙常松了一口气,探身向外张望,确定无人后准备离开,不想与窗户里的一双眼睛对上了。脸色一红,急匆匆走了过去。
“果然没错,一定又想她了。”二嫚儿气若游丝的发泄不满“我后悔了,不答应,不答应。”
第二日天一亮,刘三就带着郑修还有银票启程前往平山。
经过这一阵的观察,郑修可以让他分担一些事情了。昨夜郑直与他和盘托出后,对方也很兴奋,连夜就收拾好了行装。恰好二嫂有个侄子前几日要成亲,回了定州,倒也方便。
郑直送走众人后,则来到了祝家继续找江侃商量筑坝事宜。事关重大,容不得他大意。一旦真定府城被淹,那么可供拣选的土地可不止城北。况且能够水灌府城,那么周围的田土呢?江侃对耕地乃至真定府城外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感兴趣,郑直则不然。他在真定县一共只有几百顷土地,太少了。没法子十娘子和二嫚儿对账了,一边有的,另一边也要,否则就是厚此薄彼。若不然,为了一个破码头,做这等杀头的事,图啥。
“设计图昨夜送来的。江南园林。”不想一见面,江侃就扔过来一捆图纸,是那个神乎其神的专业团队为他设计的苏州园林。
郑直打开瞅了瞅“就这?”不免失望“小家子气,还不如俺家原来的呢。”
他这不是借口,而是真的大失所望。不讲这些设计尺寸太小,站在某处说不得就能将整个院子看个大概。单单是屋舍布局,就十分的紧凑,让习惯宽敞的郑直感到了压抑。
“你这就不懂了。”江侃自然不容郑直这个土包子亵渎伟大的南方园林艺术“这些都是有门道的。一物一景懂不懂?”
“你看看俺们这谁家修园子,治宅不是大院落?你这就留下巴掌大的地方做天井,剩下的都遮住,干啥?长蛆?再讲,这种布局,如何通风?不通风,这房子还能要?”郑直也有理由“算了还是按照俺们原来的修吧。”
“你瞧不起谁?”江侃顿时不满“大气是吧?好,你等着。”转身去了卧房,片刻后拿着一本图册走了出来,递给郑直“这个绝对大气,关键你修的起吗?”
“瞧不起谁。”郑直接过来瞅了瞅,为刚刚的大言不惭后悔。哪怕只是几张草图,他依旧被这上边的布局大气,构造繁复,所震慑。这种景致,也就寿宁侯家可以相提并论了“这是?”
“魏国公府。”江侃嘚瑟一句“占地一百六十亩。这还只是祖宅,南京这样的院子,他家还有七八处花园,样样景致独特。”
他作为一名地产销售,靠着一张嘴,在南京不光获得了黔国公家的支持,还有魏国公家,成国公家。因为总去三家,所以对三家府院结构布局是一清二楚。相比根基在京师的成国公家,云南的黔国公家,只有魏国公家是把南京当家来布置。这些是他准备将来发达之后,给自个修宅子留作参考的。
郑直一听,顿时泄了气。他费尽心思也才勉强够人家一个零头,这当然是指的宅院的大小。其他的,完全没有可比性,毕竟郑家,呵呵,不过是个乡野暴发户而已。
不过很快他也就释怀了,人家是国公……俺姐还是国公夫人呢“这有嘛,就照着他家修。你的那个苏州园林也可以拿过来用,不过得改,院子太小,住在里边太憋屈。厢房要修成山西那边二层楼的……”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郑七姐是国公夫人了,那么廉台堡借用徐家名义修也是可以的。在郑直看来,无论如何,这点面子,郑七姐总该给娘家。想到刚刚修筑好的堡墙不由懊恼,果然是食之无肉弃之可惜。院子再扩大,那么这些院墙就成了累赘。可是拆了又要耽误工夫。明明还打算年底入住,结果都二月了,他就光修了一圆一方两堵墙。
“你这是不是要修环城高速?五环之歌?”江侃听了郑直的想法,突然想笑“哪那么麻烦。”指着廉台堡的地图道“你都迈出去这一步了,索性步子再大一些怎么了?沿着回水堤重新加固,用我的水泥,然后再修一堵墙,这不就成了。”
郑直瞅了瞅“咦……”
江侃都懒得看,他可不认为郑直还能在地图上发现金子。拿出烟扔给郑直一根,自己点上。
“你瞅瞅,这像不像阴阳鱼?”郑直指着廉台堡的堪舆问江侃。
江侃一听,这才懒洋洋的接过来瞅了瞅“哎,真的哎。”
之所以如此讲,是因为,去年修回水堤为了图省事,挖的时候越往前越宽,慢慢形成了一块不规则椭圆形的大坑,然后直接灌上了水。众人也从没有去在意这么一个水坑什么样子,郑直甚至更不待见这个大水坑。不想今日一看,竟然很像太极上的一条鱼。而之前同样为了图省事,堆积在大坑北侧的土堆似乎可以作为阴鱼的眼,与廉台堡交相呼应。
倘若按照江侃讲的,把廉台堡的范围扩大到回水堤沿岸,再用水泥加固,有意再筑成一个与大水坑相反的椭圆形,则真的很像太极的阴阳鱼。
“就这么办。”郑直不晓得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做了六年道童,自然对阴阳鱼有感情,当即拍板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