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泾王之国陛辞,上御奉天门送之如仪。不但内阁六部九卿都按制出席,同在京师,尚未之国的荣王,荣王妃,申王,申王妃也赶来相送。
今日的郭瑀等人一改之前的懒散,身穿青袍,头戴乌纱,一板一眼,拿捏得恰到好处。
不晓得为啥,郑直发现他最近眼神越发好了起来。哪怕站在远处,依旧可以清楚的将城头之上的众人看个一清二楚。皇后果然很美,难怪能让皇帝为她不置三宫六院。当然,与沈大娘子相比,二人也算不分仲伯,可要是再结合身份,沈大娘子一败涂地。
正看着,又有一张俏脸映入他的眼帘,这张脸,他似曾相识,却抓不住一丝半爪,只见对方站在皇后身旁,身穿霞帔,想来不是荣王妃就是申王妃。
陛辞仪式虽然盛大,却不繁琐。因为有礼部官员掌握节奏,整个流程刚刚走完,远处传来鼓乐声,吉时到了。
泾王夫妇再次邀拜皇城方向之后,登车正式踏上了之国之路。
特意向林玉请假的郑直,在人群里露了一面后,就直接去了禄米仓。他和张显、范兆祥二人的关系虽然不怕旁人晓得,却还是能避免则避免。再者,他接近二人本来就是心怀不轨,只要让泾王府的人看到他今日出现就可以了。
“俺在方家胡同那又弄了一座院子,地方格局跟这差不多,当然要小一些。”郑直一边收拾之前留在这里的书本一边对郭贴道“郭管家再采买几个老实的,两边都管起来。”
郭贴点点头“那这处院子,爷打算让谁看守。”
郑直如今在国子监,与禄米仓相距甚远,他自然是要带着人去方家胡同的。对方入学已经将近一个月,此时才开口,自然意味着他已经获得了郑直的进一步信任。管家这个位置,只有和主家近在咫尺,才能地位稳固。
“郭管家可有推荐?”郑直自然没有人选,可是他如今已经懂了,不能轻易开口讲啥‘你看着办’之类的。朝廷名器岂可假手他人,家中同样如此。
“李五十做了多年门子,看家本领旁人是比不得的。”郭贴想了想。
“嗯。”郑直想了想“行,就他了。”原本郑直以为郭贴会选贺五十,却没想到选了李五十。一般能给主家守宅子自然是美差,奈何郑直根底太薄,除了自在一些外,还真不一定比搬去方家胡同强“对了,俺那边有十来个护院,都是男的。厨娘若是过去,给她单独僻个屋。”
“爷晚上需要伺候的人吗?”郭贴顺势问了一句。毕竟郑直已经十四了,大户人家在公子年满十二以后就会在屋里放几个丫鬟,方便早日懂事。
“不用,俺要专心功课。”郑直有些尴尬“不过就是擦擦桌椅,收拾一下卧房,能有啥,也不用专门配置,谁若是得空了,就进来呼啦两下得了。”
郭贴赶紧道“若爷只是一般富户自然无妨,可如今爷是解元,日后要做状元跨马游街的。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随意,必须买个懂事的小厮,毕竟内院洒扫马虎不得。”
郑直立刻想到了杨儒,狐疑的看了眼郭贴“若是小厮,那俺已经挑了一个。”朱千户虽然大手大脚,粗枝大叶,抠脚剔牙,打嗝放屁,不过却让郑直很有安全感。
“如此就好。”郭贴似乎只是就事论事“对了,爷,东厢那边还有姑老爷他们留下的书,要不要一起带走?”
“收拾出来吧,俺一会带走。”郑直想了想,回了一句。放榜前,郑虤提议,图个吉利,搬去御河中桥住,所以郑宽、赵烁就只带着一些必需品,直接住了过去。放榜以后,两人身份翻天覆地,再加上赵耀庆的事,一番折腾下来,这些东西也就没有拿。
居京城大不易,不同于郑宽的水到渠成,赵烁并未再接再厉考上庶吉士。这就意味着一段时间观政结束后,赵烁要么去行人司或者六部要么就要外放。
同时,因为郑宽的存在,赵烁的二甲进士就显得黯淡很多。最起码,恭贺他的乡党故旧之中,没有人送京师的房产店铺,所以如今赵烁父子依旧住在郑宽家。原本这并无不妥,奈何赵耀庆如今在东厂做了番子,就难免惹人注目。
郑宽对此并没有吭声,倒是郑虤提出将旁人送给郑宽的,位于台基厂南门附近的一处一进院子让给赵家父子使用。郑宽看赵烁不反对,也就答应了,这两日父子俩就要搬过去。
郭贴记下,又和郑直商量了一会其它安排后,退了出去。待晌午时分,郑直吃过午饭,这才让贺五十赶着装有赵家父子藏书的驴车向台基厂走。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人不能吃太饱,尤其中午,被初夏的阳光一晒,郑直就忍不住哈气连天。为了提提神,他随意抽出一本书,不想却拿成了赵烁的。只是郑直也懒得替换,随意的看了起来。何曾想到这书越看越困,眼看就要睡着,冷不防车子一歪,郑直被惊醒“咋了?”
“没事,这路坏了,东家,捉好。”前边传来了贺五十的声音。
郑直无奈,只得继续看书,这次却慢慢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次他随意翻开的位置恰恰是这科会试中的一道试题的精讲。他立刻坐直身子,又从赵烁的其他藏书中抽出了另外一本,这次却不是随意翻看,而是按图索骥,果然上边依旧有标记。郑直不死心,又拿出一本、两本、三本,全都如此。甚至有一本《诗》的注解,整本书干干净净,唯独写着关于试题的那几句话所以书页被翻看过多回。
赵耀庆又不参加会试,连学生都不算,看这么细的书做啥?真的是他看?他找的?郑直突然感觉好笑。正所谓亲疏有别,因为对赵耀庆的先入为主,所以郑直对于赵烁只是面上过得去就好,从没有想过惠及对方。可人家也不是傻子,显然从啥地方打听到了考题,然后发奋图强,最终有所收获。
难怪当时赵烁登榜,很多人都赞叹他和郑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而泄密之人,郑直认为八成就是郑虤。因为殿试的试题郑直只告诉了郑宽,郑虤不晓得,所以赵烁才得了一个二甲末尾。继而郑直想到了他不在时,房间里的痕迹,那些真的是赵耀庆留下的吗“老贺,回去。”
“哦。”贺五十根本不问缘由,哪怕台基厂近在眼前,立刻赶着驴车原路返回。
有些事,郑直懂就行了,没必要让彼此难堪。况且如今赵耀庆去了东厂,除非必要,郑直也不想惹这些番子。
驴车刚刚拐上十王府街,他就透过车窗看到几个鲜衣怒马的青年从对面骑了过来。刚想放下车帘,不想听到了一声“五虎。”仔细一看,郭勋正在其中“二郎出去?”
“俺和几位朋友相约去城外。”郭勋勒马“五虎若是有空,不妨一起。”
“不了,俺还要……”郑直看那几个和郭勋同行的贵公子,个个心高气傲,实在不想多接触。
“敢问可是本科顺天府的郑解元?”不等郑直讲完,刚刚骑过去的一位贵公子又绕了回来,直接下马询问。
“正是。”郑直见此,不得不赶忙抽身下车与对方见礼。此刻才留意到,他的驴车挡住了后边的马车,又不得不让贺五十赶紧让路。
“在下焦希周,国子生。”贵公子笑着拱手“前几日刚入学。”
郑直一听姓焦,首先想到了东宁伯家,可是一想不对,东宁伯家就算有赏赐,也该是武职“幸会。”
“那两位是俺们的好朋友刘成恩和刘仁。”焦希周指着远处,勒马观望的两个青年介绍。
郑直不得不对着那二人拱拱手,二人虽然回礼,却十分敷衍。其中一个样貌内敛的青年不耐烦的问“还去不去啊?”
“五虎若是有空,一起吧。”郭勋第二次相邀。
“正是。”焦希周笑着道“俺听人讲,郑解元一入监就埋头学业。须知,这学习也要张弛有度,才是好的。”
“如此,俺去租匹马。”郑直拱拱手,从谏如流“二郎告诉俺地址,一会俺过去寻你们。”郭勋一而再邀请,郑直虽然不晓得缘由,却晓得不能再拒绝了。
“城外陕西巷,第二家,到那直接报俺的名字。”郭勋拱拱手“焦公子,俺们先走吧。”
焦希周点点头,向郑直拱拱手,调转马头,与郭勋和远处的刘成恩、刘仁汇合后继续往南城方向骑去。
郑直扭头对贺五十道“老贺,你回去吧,让郭管家按原样把书放回去。”他相信郭贴听得懂啥意思。
“爷的身子骨还未长成,切不可乱了方寸。”贺五十却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啥意思?”郑直不懂。
“那陕西巷是京师出了名的销金窟,听人讲,里边的女人不把男人吸干了,不会罢休的。”贺五十看郑直不像装的,只好讲的直白一些。
“陕西巷是……勾栏?”郑直哭笑不得“老贺你懂的还不少,俺晓得了。接着。”他从夹袋里掏出一颗银豆子扔给对方,转身去找车马行租马去了“走吧。”
贺五十见此,也不再多讲,赶着驴车向禄米仓赶去。
“走吧。”兰儿放下车帘。她没想到此时就已经有了陕西巷;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遇到了都快听出茧子的郑直。
出乎她的预料,郑直并不似她以为的目中无人的病秧子。反而长得白晳修伟,须眉蔚然,眼若流星,唇若抹朱,虎体猿臂,彪腹狼腰,螳螂腿,好一位昂臧伟丈夫。这还只有十四岁,就已经身长五尺,若是再长几年,指不定变成啥样。
“姐。”身旁的婢女小草凑过来“俺绣的手帕不合心意?你瞅瞅,撕哒的成啥了?”
兰儿回过神,才发现手中的锦绣丝帕已经被她搅出了絮。哪里不晓得是小草取笑她“回去打板子,五下。”
小草一听,顿时委屈的不吭声了。
兰儿却毫不在意,把丝帕塞给对方“让你多嘴。”
小草撇撇嘴“姐若是相中人家,就该求太夫人去提亲……”看兰儿的脸色真的垮了,立刻闭嘴。
“小蹄子,开始蹬鼻子上脸了。”兰儿冷着脸不再吭声。
这天下的美男子固然可遇不可求,只是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若是它日得偿所愿,大权独揽,到时候只要自己招招手,这些伪君子自然就会跟前世一般,乐呵呵,争先恐后的爬上来。想到这,兰儿不由得又开始盘算起一会的事。
说起来这事也和郑直有关,就是他出的主意,通过小草传话,让焦洵查那个‘奸夫’的脚色。
是的,郑直在国子监添注多日脚色,也不是没有收获。最起码留意到一件事,不管是举人还是学生他们固然可以凭借执照畅通天下,可是却需要在执照背面留下所过州县的签押。若是留白不够,就需要跟单,然后继续签押。只是跟单也不是无限制的,当达到九张时,就必须到国子监更换,而旧有执照则在国子监注销后,送礼部备查。
当初焦澜为了陷害焦洵生母,偏偏就找了一位离京多年的监生。这也没办法,哪怕是个妾,伯爵家的妾也不可能什么莽汉都拉上床。更何况,还需要找与焦洵面容相似,年龄相差正好之人。
因此,只要能够证明焦洵出生前后三年那个监生不在京师,焦洵的嫌疑就可以解除了。
焦澜最近在外活动越发频繁,想来朝廷那里应该快有眉目了,因此焦洵和她也加快了查脚色的进度。
今日兰儿就是得到消息,礼部司务厅司务的娘子要去庙里上香,她这才赶去准备装成偶遇,跟对方搭上线。以便舍弃那些中间环节,直接拿到那本脚色。
兰儿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之人,所以她这次也不单单是为了查那个监生的脚色,她要把事情坐实。不管那个监生是不是真的奸夫,她都要证明监生是清白的。毕竟,查脚色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赶巧了,那个监生当时就在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