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晏被正式册封为太女那日,是齐衍出宫开府后,时隔五年来第一次回宫。
这北齐的皇宫,分明还是那多年未变的布局,可今日这一遭,却莫名地让齐衍对这里有了些抵触的情绪。
众臣依旧恭敬地向他行礼,但却无一人敢在他身旁多留上片刻,他背手而立于大典之上,切身感受着这与他无关的尊荣。
可即使这般情景下,他依旧能面容和煦地瞧着朝他走来的齐晏,说上一声,“恭喜皇姐。”平稳的情绪一如从前。
齐晏目光深邃地看着齐衍,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心里不由地想就这份和煦,她应该是一生都学不来的,“这么多年了,可想家里?”
她这话问得实在怪异,除了天子,即便是皇子,又谁真心敢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当做是自己的家?
何况,当年可是齐晏凭一己之力,将齐衍送出了宫。
齐衍唇角的笑意淡了淡,并未直接回答齐晏的问题,只道,“臣弟只是有些遗憾,好像从未有机会能与皇姐手谈一局。”
“我不大喜欢那困于方寸之间的棋盘。”齐晏直言道。
齐衍喜下棋,一生沉于棋局之中,自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但到头来却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千般算计一场空,齐晏以为,他自此会舍了这兴趣,不成想竟还是喜欢。
人向来是很难改变骨子里的东西,齐晏如是想着,“栀儿病了,去瞧瞧她吧。”说罢,她转身离去,紧握的双拳藏于宽大的袖子之中,保全了她此刻的体面。
而齐衍今日入宫,做好了会被齐晏羞辱的准备,却不想...她竟会让他见栀儿。
他神情有些许动容,五年了。
齐栀一病多日,梦里都是那肿大的尸身,一步步地朝着她爬来,哭喊着说,“公主,女婢死的好冤啊...”
她怕极了,只能不断地向后躲去,同样哭求着,“不要,你不要过来。”
可那尸身却不听,反而越爬越快,她也只得转身跑了起来,漫无目的,无所可依,直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人一把将她抱住,护在怀里,一声声地哄着,“栀儿,别怕...”
紧绷的神经让齐栀无法分辨那分明熟悉的声音,她拼命地去想,却只恍惚地想起那日是皇兄将她抱进了怀里护着,挡去了那入目的尸身。
她下意识地叫着,“皇兄...”可不知为何,自己喃喃的轻呼传入耳中,反而让心中委屈更甚,就好像还有另一个虚无的意识在与她说,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那又该是怎样的呢?
没有人来告诉她…
齐栀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她紧攥着枕巾大口地呼吸了好久,才缓过情绪来。
她视线环视了下四周,只见屏风后候着侍女,再无旁人时,不由垂了垂眸,“什么时辰了?”她开口问道。
侍女听到她的声音,忙躬身回道,“回公主,已是巳时六刻了。”太女的册封仪式,应当过半了。
“知晓了。”齐栀轻应了一声,又在床上躺了片刻,便起了身,坐去了窗边的小榻。
侍女见了,自床上拿了一个薄毯为她披在肩上,叮嘱着,“如今天凉了,公主病还未好,还是要当心着身子的好,若不然,三公主知晓了,便又该心疼了...”
齐栀拢着毯子的手微微一滞,转头看向那说话的侍女,无甚情绪地问道,“你是她的人?”
“是奴多言了,还请公主恕罪。”女婢当即跪下,忠心道,“奴只是漪澜殿的人。”
齐栀神色淡淡地瞧着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话问得有些多余,这漪澜殿里,哪个能不是齐晏的人?
只是可惜了那陪了自己五年的婢女,大抵也是顾着些主仆的情分,才那般冲动,“起来吧。”她启唇道。
“她这几日,都没来吗?”齐栀不知作何所想,又突然问了句那连着多日都未再来的人。
侍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齐栀的神情,斟酌道,“太女今日册封...”言下之意是她近来有些忙,才没能顾及着她。
齐栀听懂了,并未再回话,只伸手拿起榻桌上的那话本子,翻开一瞧,竟还是那日齐晏读的那本,她心有抗拒,却又莫名地想知晓那小公主的结局。
只是,纤纤玉手不过翻了几页的书籍,便有侍从来报说永安王来访。
五年来,齐衍与其封号,几乎是这漪澜殿中的禁忌一般,除了齐晏自己,几乎不会有人主动提及这人。
所以,齐栀稍愣了一瞬,才想起这永安王指的是谁。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去瞧候在一旁的侍女,但那侍女只是垂着头,没有丝毫的逾越。
五年前齐衍出宫,两人因着蛊虫一事与齐晏的阻拦,甚至没有一个告别。
这五年间,两人也从未有过一封书信往来。
齐栀说不清在听到侍从来报时,自己的心情,但她静坐在小榻之上,听到自己说了声,“请进来吧。”
侍从应是,躬身去请。
齐栀坐在榻上,目不聚焦地望着门槛,并未起身去迎。
五年前,因着齐晏的话,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再见齐衍,所以也从未想过,如果两人相逢,她第一句应该要说些什么。
齐栀只是静静地等着,等临近门边的男子撩起长袍,迈过门槛一步步向她走来,才缓缓抬眸。
五年的时间,好像并未在齐衍身上留下太多的印记,依旧壮硕,依旧沉稳。
那双眸子,依旧…含情脉脉。
“皇兄。”齐栀竟是那先开口之人,她说,“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