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玉自小跟在闻笙身边照顾,时常自诩是这世间最了解自家小姐的人。
她甚至能分辨出闻笙每声轻叹下的情绪,并随即做出一个贴身婢女最该做出的护主行为。
奴婢,就是主子的嘴和手。
可是,自打主子因名节有失,嫁进太尉府之后,绿玉便觉得自己在很多事上,都感知迟钝了。
她家主子的性子自幼清冷,虽是悲悯众生,眼底却少见什么情绪,生来便守着那世家之礼,二十年来从未有过逾越。
这世上,何人都入不得她的眼,唯一能多得她两眼的物什,怕是只有那书架上,厚重的藏书。
绿玉原以为,自家小姐嫁了那臭名昭着的纨绔,不过是为保家族颜面的无奈之举,却不想老天垂怜。
纨绔非世人所言,她敢言世间不公,亦是赤诚地给了自家小姐该有的体面。
绿玉对此心怀感激,自觉这太尉府,也算是主子的救赎之地。
却不想,一切向好的背后竟是更大的深渊,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分明知晓自己身为女子,不能给另一女子安稳,却仍是不坦言身份,还诱导对方爱上自己?
绿玉眼瞧着自家小姐从初识的抗拒,相识的接纳,到识得真相后的崩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绿玉觉得,两人此生定然没戏了,她家小姐断然是不能与那纨绔做那违背世俗之事的,可是...院内的秋千,开始比屋内的书架,更多地陪伴了闻笙。
闻笙好像是在等那纨绔,她心中有她,可真等来人时,她又冷冰冰的,别扭的很。
好在那纨绔自觉理亏,虽是看上去窝囊,却仍是日日来请罪。
直到有一日,那纨绔不知从何处得来了闻笙的一方帕子,冲进屋子里来便质问着闻笙,是不是心中始终有宋沂。
天地良心,她家小姐虽是在闺阁之中与宋家郎君见过几面,却绝无任何逾越之言,更是不可能将那私密之物送予外男。
再瞧她家小姐那模样,显然也是不知情到不知何解,可那纨绔似有在气头上,“你我成婚半年之久,我却连你衣角都不曾碰过,可那宋沂却能得了你的私密之物。”
“我便是女子,也是你名义上的夫,闻清禾,你可曾把我放在眼里?”
此话,着实言重了,世家之女最是看重自身名节,何况她家小姐本就因受人陷害,从世家典范,名门淑女沦为了盛京城的笑谈。
她家小姐本就寡言,被她这般质问,即便气得浑身发抖,仍是闭口不言,只问一句,“你便是这般瞧我的?”
那纨绔摇了摇头,“你说,我便信你。”
可清雅绝尘的闻笙从不屑于为自己辩解,只冷眼瞧着那纨绔。
绿玉大概是懂,她家小姐的意思大概是:你若信我,今日便不会来问我。
于是,在闻笙的冷意下,那纨绔似有破防,哭诉地问着倘若她也为男儿,闻笙是不是就能爱她了。
惯来嚣张跋扈的纨绔,双目发红,一脸的破碎,让她这局外之人瞧着都有些心疼,她搀扶着闻笙的手,明显地感觉到她的颤巍。
绿玉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闻笙制止,只是一个奴婢,向来随着主子意愿行事,两女子相爱一事,她闻所未闻,可她...就是觉得这纨绔对她家小姐而言,是不同的。
至少,她是唯一得了闻笙情绪之人。
可若她家小姐想要忍下这情绪,身为女婢的她,便不可多言。
毕竟,压在闻笙身上的流言已足够多得令人无法喘息,若再附加一条与女子相恋的“丑闻”,怕是整个相府都要沦为盛京的笑话...
绿玉没能开口替自家小姐解释,却仍觉得以那纨绔对闻笙的痴迷来讲,两人应当还会和好。
不成想,自那日开始,那纨绔便恢复了本性。
府上隔三差五地便会进来几个新得姑娘,她们又常聚在一起弹琴喝酒,玩闹到深夜也不歇。
院子里时常传来那些欢愉的声音,闻笙命她将门窗关紧,可仍是自虐般地坐在窗边,面色苍白,手捧一本书,久久未翻。
绿玉想,那纨绔着实过分,待找到机会,她定要替她家小姐出出气才好。
然而,次日她伺候着闻笙出了院子,要去给南夫人请安时,才走进长廊,便见那纨绔揽着一女子坐在长椅,从她们的角度来开,南浔像是整个脑袋埋在那衣衫单薄的女子胸口处一般,实是孟浪至极。
那被占了便宜的女子一脸的媚意,唇角带笑地看向她们,好像并不介意有人围观她二人这龌龊之事。
绿玉呼吸一滞,忙搀住颤巍的闻笙,才没叫人跌倒在地,斥骂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南小将军如今是连脸都不要了!”
她其实不太记得南浔回过头来时,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一脸媚意的绝色,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后来,她受命将那女子锁进柴房,那女子仍是笑意盈盈,丝毫不觉大祸临头。
她站在柴房之中,垂眸瞧了眼那女子裸露半边的肉团,不由红了耳根,低声说了句,“不知羞...”
她不过自顾自地吐槽,却不想,那女子唇角轻提,朝她说道,“姐姐听得见呢~”是挠人心肺的音色,听得绿玉心头一颤。
说人坏话被抓包,绿玉难免尴尬,可她瞧着那女人即使坐在杂乱的草堆上,也依旧妙曼的身姿,睫毛轻颤,侧过头去,“莫名其妙!”只留下这一句话, 便慌乱地跑出了。
待跑远了些,绿玉仰头朝天,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转身看向那被锁的柴房,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喃喃道,“她是妖孽吧?”
“她叫什么?”她不知是何心理,出言问向一旁的府兵。
府兵回道,“扶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