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寻找失去的曾经
秋风起，秋叶黄，秋雨丝落天渐凉。
出关之后的柳纤风，没有一天闲着自己，让沉寂多时的百林谷增添一抹光彩。
这天与俞风舞下完一盘不讲规矩的野棋，被虐得体无完肤，笑嘻嘻毫不在意，凑近细雨中拿着一把飞刀神神叨叨的公子身前，好奇问道：
“公子，你和飞刀说什么呢？出刀之前，还得念叨一篇祭文吗？”
“我和飞刀说，‘刀兄啊，给个面子，让我早日体悟刀势玄妙，不能让别人瞧扁了，回头请你喝酒’，我在和刀兄拉家常增进感情，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嘛。”
徐源长一本正经说道，他确是在用心拉感情。
不过从他口中说出来像是胡诌。
他发现俞风舞不是闹着玩，是真想要体验凡人生活。
徐源长将新鲜秋南瓜和蔬菜豆角清洗干净，倒掉木盆里的水。
长期的性格割裂，很多时候，令她自己不辨真我假我。
徐源长仰头望一下灰蒙蒙天空，高手寂寞神态，道：“当年他们求着我去，奈何我一心向道，拒绝了。”
“砰砰嘭”，连续几声，最后一个木桩靶子爆裂。
她受不了煎炒烹炸的“烟火气”，用公子开解的话说，她又不是人。
柳纤风袖手旁观看热闹打转转，她可以帮公子打闷棍，要她烧火做饭，还是省省吧。
俞风舞仔细解释几句，很多东西是指点之后，苦练领悟得来。
她感知敏锐，察觉到俞风舞身上自内而外流露出来的放松。
既然是交易，他得提供最好的教导，培养出来一个俞厨娘。
剩余琐碎杂事，自有人去跟进搞定。
徐源长很乐意打下手，他乐呵呵有现成茶饭享用。
却不知她已经走到危险边缘，心境时刻有倾覆之祸。
百林谷西南到西边的大片荒地，有官吏丈量打下界桩，然后有许多工匠帮工涌入，夜以继日改建着荒地。
当然不可能像凡人那样从地里刨吃食。
“看明白了吗？很简单的，‘力贯一点’，飞刀它自己会避开前行途中阻力大的地方，产生顺风顺水的‘势’，你还得多练，找到其中‘顺其自然’的窍门。”
徐源长连连点头，收起全部飞刀，双手抱着脑袋，在细雨中来回苦思徘徊。
树亭内拈着一枚白棋的俞风舞，注目秋雨中的风景，默念着“灵性”、“感情”。
她要重新找回自己失去的曾经。
“练刀很容易的，普通飞刀给我一柄。”
对添柴烧火煮肉的俞风舞道：“我一个人用不了多少水，挑满一水缸，要用好些天，时间长了，水失去活性不新鲜，烧出来的茶不好喝，所以现挑的泉水最好。”
柳纤风满脸不信，道：“凡铁飞刀没有灵性，你和它们说再多也白搭，下回换成你那一套精心打造的法器飞刀试试？或许真能打动它们的铁石心肠。”
徐源长打量着淋雨后像变了一個人的俞风舞，莫不是脑子里渗进了雨水？
整天为一日三餐奔波忙碌，面朝黄土背朝天。
愿意就学，不愿意就看。
别人只看到她风光无限战力超绝同阶，一剑挥洒快意恩仇。
雨水打湿秀发，薄裙紧贴身上，山岚起伏。
柳纤风很喜欢公子随口成章的歪理，开着两人能懂的玩笑，道：“公子，你不去当‘诗词家’真是可惜了，诗坛巨大损失咧。”
她特意避开南边的山头，又回头打量着全身淋湿不拘一格的俞风舞，疑惑道：“俞姐姐，我怎么发现你与平常有些不一样，是不是有甚么喜事？”
俞风舞在风雨中大声宣告。
最苦恼求而不得的时候。
她看过的典籍中，有“修士化凡”各类记载。
“好啊，成交。”
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她当年在红柳村见多了家贫万事哀的争吵、不和睦，以及鸡毛蒜皮的烦恼，所以打死她都不愿当一个凡人，好惨咧。
“徐源长，我教你如何修练‘刀势’，你教我做饭种菜如何？”
逼着自己学不喜欢的东西做甚么？
虽然俞风舞经常表现出离经叛道，与众不同，但是这回不一样。
做晚饭时候，俞风舞换了一套青布粗裙，打着赤脚挑着水桶，行走在泥泞山道，往返两趟，挑完水之后问道：“怎么不将水缸挑满？天天挑水不嫌麻烦？”
她封尘已久的心思似有触动，百般滋味，纷纷扰扰在心头。
柳纤风笑得很大声。
南瓜丝切得粗细如一，过水的肉片切得厚薄一样，尺子量过一样。
几天时间下来，俞风舞学会了厨房里的手艺，从挑水到烧火做饭炒菜，清洗碗筷擦拭收拾，做得行云流水，比徐源长更讲究，连抹布都干干净净摆放整整齐齐。
俞风舞笑着叮嘱：“别忘了等会教我做饭。”
不过那是炼气化神阶段的某个重要关口，离她现今的境界相隔极远。
她从小锦衣玉食，凡人阶段很短暂，更没有凡人普遍的烦恼，她想体验着学一学徐道士在生活上的“返璞归真”，从而找到丢失的“感情”。
徐源长没有笑，继续胡说八道：“‘生活中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这里的‘美’便是每一样事物的独特‘灵性’，古话说万物皆有灵，便是源于此，而想要触动这些独特之处，得倾注深厚‘感情’，日积月累的用功，这可是本公子呕心沥血的发现。”
她放下了心中杀剑，豁然开阔，任由烟雨打湿明黄裙子宝衣，在地上拖拽肮脏泥水。
眼前回溯那一刀震荡如波纹的清晰轨迹。
他好像找到了，又好像还差那么一点点没有悟透。
山不在高，楼台亭阁，树木花草。
又叫俞风舞过来摘菜切瓜，什么事情只要教一遍，俞风舞做得很认真很细致。
拉着上下打量她的柳纤风，往山谷下方飞去，道：“陪姐姐在附近选一块荒地，我买下来打造成潜修地，今后与伱们毗邻而居。”
说到后面，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选定了山头地方，俞风舞发出一枚传讯。
做饭种菜还用得着教吗？
她浑然不在意，落在荒芜的小山头，笑道：“我涉猎过许多行当，唯独没有尝试当一个普通‘凡人’，所以我想试试凡人的生活，从做饭种菜开始。”
她被逼迫着前行在孤独追寻剑道的路上，丢失太多太多，见识不计其数黑暗和人性的不堪，滋生了心底难以遏制的戾气，茫然、苦恼和怨恨积攒日多。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柳纤风身上雨丝不染，叫道：“好哇好哇，西南边有一片山谷不错。”
俞风舞提出一个不容拒绝的交易，说得像开玩笑。
他也正好可以省点事儿。
“是有喜事儿。我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不再闷在心底为难自己，我要为自己而活。”
柳纤风理解不了俞风舞抽风似的想法，凡人有甚么好当的吗？
衣不遮体食不果腹。
刀工了得，大材小用。
俞风舞笑得无声，笑得庆幸，笑得如山花妩媚，一扫往日不可捉摸的淡淡忧愁。
秋雨翩翩，柳树魅起舞如雾似烟。
飞刀扎进岩石只露小半截。
得亏精通九宫推衍之术的梅长老指点，去年让她接下这趟原本应该是很无聊的差事，监察一个小道士的日常，顺便照看一二。
没有附着法力的一击，全凭手腕借“势”，威力恐怖如斯。
每天揣摩飞刀手法，加强练习飞刀，体悟着抓不住的“刀势”。
轨迹清晰可辨，去势如电。
偶尔还请俞风舞再示范一遍，俞风舞有求必应，每回示范的手法皆不相同，随心所欲，怎么扔飞刀怎么行，换做他来还是抓瞎。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没有半点犹豫，一口应下。
她独自承受，无处诉说。
剑修求快求力，她其实是个内敛性子。
优雅起身，步入细细雨丝天地。
俞风舞伸出布满厚茧的右手，接过凡铁柳叶飞刀，掂量着感受一下，轻轻虚握刀柄，优雅一抖手腕，飞刀划破雨丝，微微上下震荡如波纹增势。
将应有尽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