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儿,有人通传,请段山眠进去。
他对着宋连荷微微一笑,带着祝寮走进医馆。
泗水城险被屠城,如今南晨军退出,城内戒备森严,别说是敌军了,就算身后岱水和丰白两城的人,如今都别想踏入城中半步。
此举,大有割席的嫌疑。
“……段城主这是想要背叛永东王了?”
周沧晏看到段山眠后,开门见山地问。
段山眠落座后,不紧不慢地摇着折扇,“谈不上背叛,不过是想要履行我城主之职罢了。”
周沧晏的视线又向他身后。
祝寮自知这是一场坦白局,他也逃不掉。
于是,他苦笑一声,朝周沧晏做一揖,道:“在下,一心只为泗水城,不再作他想。”
不管他是谁的人,不管他留在段山眠身边有何目的,如今的他,都只是城主身边的幕僚而已。
段山眠朝他看过去,“先谢过先生。”
祝寮连忙又施礼:“惭愧惭愧。”
周沧晏无聊地把玩着手中的柳叶镖,“以前的事,本王没兴趣,本王只要知道,接下来段城主会做何打算。”
段山眠轻咳两声,拿起帕子轻拭嘴角。
他知道周沧晏想问什么,微微一笑道:“段某可以保证的是,殿下担心的事,在段某这里绝不会发生。”
周沧晏抬眸打量他片刻。
“送段城主。”
“是!”
影卫上前,“段城主,请。”
“多谢。”
段山眠带着祝寮走出前厅。
直到离开医馆,祝寮才忧心地看向他,“城主,永东王那边……”
段山眠敛下眸光,缓缓道:“我欠他的,已用半条命还清,恩怨两清。剩下这半条,是擎王妃救回来的,留着亦是为了赎罪。”
祝寮听罢沉默了。
永东王睚眦必报,日后定不会放过段山眠的!
祝寮一咬牙,双手抱拳郑重道:“拼上属下这条命,也要护城主周全!”
段山眠却是一笑,按下他的双手,“还轮不到你我拼命,如今泗水城尽已被擎王殿下收入囊中,他又怎会任由他人来抢?他叫我们来此,不过就是为了确认我们有无二心。”
他轻笑着敛手走上街道,“万事有擎王在,你我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祝寮反应过来,一下子笑了,“属下是当局者迷啊!城主说得是,咱们现下也是有人撑腰的,怕什么!”
——
宋连荷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垛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就跟做梦一样。
这会得空复盘一下,她死过了,又活过来了,这还多亏了老道士给的那颗药丸。
想当初,她还误以为那是老道士身上搓下的泥儿……
她不由得发笑。
手边有点痒痒的。
宋连荷低头看,竟是小蓝!
“不是小蓝你这是怎么了?你……你……”
看着身体越来越清淡的小蛇……不,简直快没了蛇样了。
小蓝的身体已经几近透明,鳞片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彩色光泽,头上一对小小的角,懒洋洋地爬过来时,感觉就要耗费它好大的力气。
可它还是来到了她身边,抬起头看着她。
那一刻,宋连荷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很奇怪,她就是知道了。
“你……在跟我告别?”
小蓝摇头晃脑的,像在回应。
它的动作已是十分迟缓了。
宋连荷坐起来,把它捧在手心里。
小蓝好像慢半拍似的,晃着脑袋撑起身子,努力地看她,好像在跟她说:它尽力了。
宋连荷只觉得鼻头一酸,凑近些看着它。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小蓝累极了,趴在她手心,可眼睛还是望着她的方向。
也是直到这时宋连荷才看清楚,小蓝原本极其明亮的眼睛,此刻已变得浑浊,就像覆着薄薄的一层膜。
它看不到她了。
宋连荷抿着唇,轻轻将额头靠近它。
小蓝似乎有感应,它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脑袋用它的角轻轻触碰。
宋连荷的眼泪一下子涌出。
“不管你是谁,不论你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谢谢你,陪我走过这一程。”
她再次抬起头时,小蓝已经安静地趴在她的掌心,一动不动。
“嗷——”
空中,春花在盘旋,叫声凄婉哀伤。
宋连荷带着小蓝的尸体出了城。
身后不远处,一队人马悄悄跟着她。
“主公,我们跟着王妃就行,您这几日都没怎么合眼,还是回去歇息吧。”影卫劝道。
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便不紧不慢道:“她不在,本王睡不着。”
影卫噤了声。
当他啥都没说。
宋连荷将小蓝葬在锦堂和银环的墓旁,当小蓝的身体被埋进土里时,四周的泥土竟有些松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往外钻。
她一怔,竟看到有几只黑色的虫子爬起来。
宋连荷吓一跳,接着,又出现了几只大蜈蚣,还有花生米大小的蚂蚁……
宋连荷一眼就看得出,这些都是毒虫。
看到这些虫子想要去吸食小蓝的身体,她急了,就要掏出驱虫粉,手腕却被人抓住。
她回过头,对上周沧晏浅色眼眸。
“如果蛊王不愿意,即便是死后,这些毒虫也没办法靠近它。”
宋连荷愣了。
“它在用这种方式‘偿还’。”周沧晏朝那坑内看一眼,缓缓道:“尘归尘,土归土,本就是世间的轮回。”
宋连荷渐渐明白了。
可是,坑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她没办法想象此刻的小蓝会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周沧晏上前便把她拥在怀里。
“埋了。”
“是!”
影卫上前,朝那坑内看一眼,眼神也有几分怵得慌。
他赶紧把坑掩埋。
这时,宋连荷取出自己亲手为小蓝做的墓碑,“小蓝”二字刻得歪歪扭扭的。
看到那上面的字,再看一眼她的手,手指还有几处明显割伤。
周沧晏皱眉,明显有几分不悦。
宋连荷伸手抚着墓碑,再去看旁边锦堂和银环的墓碑,心里沉甸甸的。
就在她想要起身离开时,眼前一花,身子朝前栽去,幸好周沧晏扶住她。
他立即紧张地问:“没事吧?”
宋连荷摇摇头:“还好。”
她一手撑在鄂锦堂的墓碑上,直到收回手时才发现,戴在腕上的一对腕钏竟然自动裂开,从她手腕滑落。
周沧晏弯腰拾起,不过扫一眼就发现端倪。
这对腕钏竟有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