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血字时,仓嘉英俊的脸上爬上了一抹黯然。
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花想容身上。
花想容瞧见,继续道:
“远的不说,就说眼下,离江以北的北祁当初比西荒还要混乱,秦家带领大军不停征战,因为他们知道,只有统一才有和平,南昭同样如此,万连山北的国家也很多,那百年间为何一次战乱都没发生过?”
还没等仓嘉回答,花想容又道:
“因为有南昭,一个允许他们存在但不允许他们为乱的大国,虽然现在南昭大乱,但那里的百姓依旧比西荒的百姓日子过的好,因为他们信,强盛了千年的南昭一定能平定祸乱,这信心的源头,便是因为之前的强大,而西荒与南昭和北祁最大的不同便是这里没有长久一说,今天建国明天灭国的事情屡见不鲜,这种情况下,百姓哪里来的心气儿,没有心气儿,又哪里来的信仰?你口口声声说着要用佛感化西荒,可成果呢?尽力就好?还是只活自己舒心?”
说着,指了指仓嘉身上的一身伤,继续道:
“你为自己而活没有问题,想传播你的佛也没有问题,但你很自私,你明知道你的身份对于布达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不管别人劝阻来这里说佛讲经,如果没有外面的那些侍卫,你现在已经死了…”
龙脊山无主,荒城也无主。
在这没有政权的地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而布达的储君,却是最值钱的东西。
仓嘉听着,喃喃道:
“无主地界,佛法才能更好的传扬…”
花想容点点头,开口道:
“没错,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你不拿别人当敌人,敌人可不会这么想,遇见你,你生,能拿你在布达换取大量回报,这些东西,足够养活很多人,你死,对布达的打击更大,失去储君,布达不乱也得乱,也就是说,无论结局如何,在你选择不管不顾传你那破经的时候,就已经对不起你的臣民了,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
说着,指了指外面休养的士兵们,继续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在暗中保护你,之前掩护你死的那些人也不是第一批为了你的传经大业牺牲的人,只是瞒着你罢了,他们可以为你抛头颅洒热血,但他们真的是因为你的佛法做的这些吗?不是,只是因为你的身份,布达,或者整个西荒,需要的是一代明君,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佛…”
在听见因为因为自己而死的人不止之前那一批的时候,仓嘉的眉头瞬间拧在了一起。
深吸口气,开口道:
“你说的是真的?”
花想容点点头,开口道:
“我没必要骗你,这事儿只要想查就能查的出来,现在我问你,他们是众生吗?”
“是…”
仓嘉下意识回着。
“可渡?”
“可渡…”
“那为何不渡?”
“因为他们死了…”
“为何而死?”
“为我而死…”
花想容听着,嘴角起了一丝笑意。
“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却想着去度化那些与你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别国人,你说你可不可笑,易年什么性子你应该很清楚,我问你,他在身边的人有危险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仓嘉听着,却没有回答。
花想容笑意更浓,开口道:
“杀伐果决与善良并不冲突,所以他知道,有时候杀人就是救人,而且我还告诉你,他做的远比你知道的多,在你纠缠着要渡我的时候,他让丛中笑通知过少一楼,如果你被楼中之人所杀,他会去找少一楼报仇,这种威胁人的手段出现在他身上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但事实就是如此…”
说着,起身伸了个懒腰,继续道:
“他要救人没错,你要渡人也没错,你看得见西荒的疾苦,也想着拯救西荒的疾苦,这比很多人都强,可方法错了,只会一错再错,现在很多人因你而死,如果你继续下去,依旧不会有人反对,可你的天真,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补偿呢?”
你的天真,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补偿呢?
一句轻飘飘的话,却如重锤一般,狠狠砸在了仓嘉身上。
英俊脸上瞬间失了血色,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盯着花想容,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花想容还没完,整理了一下衣服,继续道:
“当初你为了一本破经书选择远离西荒前去中原寻求佛法,看上去很值得歌颂,毕竟皇子与苦行僧的身份天差地远,能从云端入凡尘,是很多人做不到的,但你的做法真的对吗?布达只有你一个皇子,你是唯一的储君,你的离去,对于布达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外敌环伺,朝中人心涣散,长久下去,纷乱必起,还好你离开的不久,若是你一走就是几十年,或许布达已经不存在了,你回来的时候什么场面你应该记得,无论是你父母还是百姓,他们迎接的是你的佛法吗?他们迎接的是布达的希望和未来…”
最后几句话,花想容的声音明显高了几分。
仓嘉听着,喃喃道:
“我错了?”
花想容摇了摇头,来到仓嘉身前,开口道:
“我方才说了,现在的布达,或者西荒,需要的是一个王,一个能平定这千年乱世的王,西荒一乱千年,民怨早已积攒到了足以影响因果轮回的程度,年年复年年,战乱永不休,佛法可以化解,但你的佛法可以吗?或者说,你那没有一丝信仰的佛法,真的能拯救西荒吗?你传播佛法重铸信仰没错,但你的顺序错了…”
仓嘉听着,沉默了下去。
花想容的话不停在脑海中闪过。
‘你的天真,为什么要用别人的命来补偿呢…’
‘你没错,但顺序错了…’
‘杀伐果断与善良不冲突…’
‘你太自私,对不起你的臣民…’
‘你太天真…’
每句话,都如匕首一般,不停在脑海中留下痕迹。
而那痕迹的颜色,是血红…
和那些人流下的血一样红…
阴沉了许久的天,不知不觉间黑了起来。
空气有些闷热,那场等了许久的雨,还没有落下来。
简陋的屋子里更黑,黑的有些看不清方向。
花想容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黑发黑衣,融进了夜色中。
仓嘉半坐在床上,沉默依旧。
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屋里便再没了其他。
良久,略带沙哑的声音出现,依旧带着佛音,但却轻了很多。
“我行吗?”
不再是小僧,也没了施主。
花想容听着,摇了摇头。
仓嘉看不见,但能感觉的到。
“不知道,但有人觉得你行…”
“谁?”
“都说了不知道,但这个人一定有…”
“为什么?”
花想容回身,缓缓走向仓嘉,开口道:
“竹园一战,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已经彻底在大陆站稳了脚跟,六个归墟巅峰,除了圣山与西岭和南北妖族,这是几乎可以横扫大陆的存在,你若需要,你觉得他会不会来?”
还没等仓嘉回应,花想容又道:
“之前截杀你的人多是白林东哈几国,为的只是你们国家之间的恩怨,而这次杀你的人却不是他们,因为有人急了,你不死,加上易年的实力,布达就有统一西荒的可能,当初有人不想你回西荒,现在又有人不想你称王,早不杀晚不杀,恰恰在易年显露出足以影响西荒的实力后杀你,这些还不够说明吗?如果你都不成,那么西荒就只有死路一条,别忘了,落北原上已经出现了幽泉…”
幽泉。
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仓嘉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
当初与易年在五里乡路上谈论元氏一族之时,根本没想过幽泉还有重现的一天。
落北原上出现了幽泉,那西荒呢?
或许,只是时间问题。
可统一,便如花想容说的那般,需要的只有血。
所有敌人的血!
本就支离破碎的西荒,能挺过这一劫吗?
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
脑海中佛法万千,可却没一条能解仓嘉的困。
花想容听见,俯身来到仓嘉身前。
“纠结无用,思索也无用,你的路只有这一条…”
说着,伸手点在仓嘉胸口,继续道:
“把你的佛留在心里,需要的时候,会在,但现在,不需要…”
仓嘉抬眼看向花想容,那抹莲花印记,忽然在黑暗中亮了起来。
英俊的脸庞出现,似乎变了,又没变。
“你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
花想容听着,美艳脸上满是笑意,开口道:
“你不当和尚,便没人缠着整天渡我,到时候我想杀人就杀人,想害人就害人,多自在…”
说着,段剑落入手中,看着断了一截的飞花,自言自语道:
“是不是很久没尝过鲜血的味道了?等着,不用急…”
仓嘉瞧见,轻轻摇了摇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说…”
“如果你是车夫,你会怎么选?”
花想容听着,脸上笑意更浓,开口道:
“我走哪条路,挡在路上的便是敌人,杀了就是,有什么好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