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一辆集装箱拖挂车，缓缓驶出大风厂。
    蔡成功和不少工人跟随在后，一路目送到了大门外。
    “哎！总算把这单货交出去了！”
    目送挂车远去，蔡成功双手叉腰，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
    为了及时将这批出口的货赶出来，他亲自到厂里督战，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加班加点。
    如今终于及时顺利装箱发走，就像是千斤重担，突然被卸下了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不过……
    他才刚松了一口气，既是工会主席又是生产部长的郑西坡，就上前问道：
    “蔡董，货发出去了，钱什么时候到账呢？明天就是九月二号了，咱们七月份的工资都还没发呢！”
    一听到这话，蔡成功心里瞬间腾起一团火气。
    什么意思？
    货才刚运出工厂大门，客户都还没收到货，你就想要拿钱发工资？
    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让客户知道大风厂资金紧张，肯定会趁机压价。
    为了生存下去，就算利润再低，也不得不接单干活。
    以后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愤然扭头，蔡成功很是不爽的怒瞪郑西坡。
    刚想要破口大骂，却又注意到身后不少工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他知道。
    今天是九月一号，按理说都应该发八月份的工资了。
    但业绩不好的大风厂，却还连七月份的工资都还没发。
    如今龙国经济形势一片大好，各行各业都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哪怕是刚从农村出来，没啥手艺技能，到工地上搬砖、进工厂打螺丝，甚至是去餐馆刷盘子，都不存在拖工资工钱。
    可偏偏历史悠久，还曾是国营企业的大风厂，却还经常拖欠工资，如今还一拖就是两个月的……
    眼前的这些工人，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家人需要养活？
    大家都需要工资过日子。
    但已经足足拖了两个月。
    就算这些工人，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
    但蔡成功也实在是没脸骂人，也骂不出口。
    况且最近这些天，大家也确实很卖力的，加班加点赶工。
    在这时候泼冷水，显然会沉重打击士气。
    搞不好，又会让一些有技术的，一气之下离职。
    一旦有技术有经验的工人再次减少。
    生产效率还要下降、成本还要增加。
    这么一来，大风厂的竞争力就更弱了，还怎么接单？
    蔡成功实在是不想，让恶性循环继续恶化下去。
    大风厂是他的心血，可千万不能垮了。
    想到这儿，蔡成功立马笑道：
    “货款虽然不会马上到，但活儿干完了，怎么可能不发工资呢？”
    这话刚一出口，工人们立马欢呼雀跃。
    一个个高兴不已，像是打了个大胜仗似的。
    看着大家那高兴的笑脸，蔡成功却有点脸红。
    特么的！
    这叫什么事儿？
    发点工资，而且还是被拖欠的上上月工资。
    竟然就能让大家高兴得欢呼尖叫，还有没有点出息啊？
    要是咱大风厂，像飞宇电子科技那样，除了工资外，每月还给工人发一两千的奖金。
    你们一个个，岂不是要当场高兴死？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之时。
    郑西坡给蔡成功递了个眼色，两人走远几步，背对人群。
    “上月付了材料款和水电费，公账上不是没几个钱了吗？货款不到，哪有钱发工资？”
    蔡成功故作轻松的说道：“反正货款迟早都会到，我找人借点钱，先把工资发了呗！”
    郑西坡微微叹息一声后，略略点头。
    “也是，已经拖太长时间了，再拖下去，非得出乱子不可。”
    蔡成功笑道：“行了，你赶紧回去组织大家，收尾打扫干净各个车间。”
    “完事儿后就直接下班，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今天就提前下班，好好休息一下。”
    郑西坡再次点头，转身刚要走，又突然扭身问道：
    “这单生意是做完了，接下来呢？”
    “不会又要等好些天，才有订单开工吧？”
    蔡成功强颜欢笑。
    “怎么可能呢？”
    “九十月份正是赶制冬装的季节，很多人春节前都会买新衣服，根本不可能缺单子。”
    郑西坡嘀咕道：“别人是不缺，咱们可就不一定了。”
    蔡成功耳朵不聋，当然能听见。
    “哎呀你放心吧！”
    “我早就跟喜鸟那边谈过了，他们采购部的齐总监，对我们之前送去的样品很满意。”
    “我回头就跟他打个电话，争取尽快把单子签了，他们提前开始备货，咱们也能迅速开工。”
    作为一个成熟的老板。
    给员工画大饼，自然是必备的技能。
    虽然第一次见面，齐总监看过大风厂的样品，就提出不少问题，根本没打算合作。
    而且这都九月份了，大风厂根本不可能，接到龙国知名服装企业喜鸟，今年冬装的订单。
    且不说他们那么大个服装企业，将最新款冬装交给代工厂生产的可能性本就不高。
    即便真的要找代工，那肯定夏天就生产好了，如今正陆续发给各地经销商，准备上市销售。
    绝对不可能，天气都转凉变冷了，才把冬装挂出来卖，自然也就不可能九月份才找代工厂排产。
    所以……
    真相只有一个。
    那就是大风厂接下来，是真没订单了。
    想要重新开工，蔡成功还得赶紧继续找订单。
    可是眼下。
    他实在是不想告诉郑西坡真相。
    这老家伙看似老实公正，实则是迂腐守旧。
    他要是真有能力，就不可能让大风厂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拉帮结伙、山头林立。
    屁大个厂子，勾心斗角的事情却不少。
    有能力的待不下去，留下来的基本都是些老油条。
    所以……
    郑西坡这个谁也不得罪，但谁也得罪不起的老好人。
    蔡成功自然是敬而远之，把他当吉祥物对待，先忽悠过去再说。
    目送郑西坡把工人们叫回工厂。
    蔡成功长长叹息了一声。
    默默掏出香烟，点着一根。
    真是愁啊！
    同样是下海经商开工厂。
    身边好几个朋友，都已经发大财了。
    尤其是一个跟他和侯亮平，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
    原本混得很差，换了个很多行业都没发财。
    可自从他倾家荡产、四处筹钱，租设备招工人，搞了个建筑公司。
    一手接工程项目，一手搞室内装修，顺带做点建材生意。
    短短不到两年时间，就发达了。
    据说如今已经身家上亿。
    前两天。
    年初才提了一辆华龙轿车的这家伙，又在生日当天喜提了一辆战龙suv。
    为此他大摆酒席，请了不少亲朋好友，作为发小的蔡成功，自然也去了。
    看到他既有年轻貌美、身材火辣的模特女友，又有威武硬朗、气质豪横的新车战龙suv。
    听到他让人随便试乘试驾，被大家夸赞豪华霸气太牛逼之时，语气淡淡的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一辆代步车而已。
    想到当年自己可是众朋友当中，第一个花十几万买桑塔纳轿车，成为了有车之人，可如今自己还在开那辆破桑塔纳。
    那一刻，蔡成功说不羡慕嫉妒是骗人的。
    真是后槽牙，都他妈差点咬碎了！
    “既怕兄弟过得穷，又怕兄弟开战龙！”
    蔡成功深吸一口烟，心里似乎更加烦闷了。
    这些年，他一直想方设法，想要把大风厂搞火，想让飞黄腾达，也想让工人们都跟着日子舒坦。
    可结果呢？
    各种办法，各种方式，他都尝试了。
    为了接单子拉生意，身为老板的他，早就已经化身为销售。
    天南海北到处出差，请客吃饭陪酒陪唱送红包……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生意也做成了不少。
    可到头来呢？
    钱，钱没挣到。
    还蹉跎了大好的青春年华。
    正经的恋爱都还没谈过一场，却年过三十了。
    父母不止一次建议他，趁早把持有的大风厂股份转手卖了。
    哪怕不值几个钱，也相当于甩掉了一个大包袱，换个行业重新开始，一一切都还来得及。
    但蔡成功不甘心啊！
    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还有可能。
    但现实却无情的，抽了他一记又一记耳光。
    “这笔单子倒是完成了，下一笔单子，又在哪儿呢？”
    “这个月可不止要给工人们，发两个月个工资，交两个月的社保。”
    “去年用设备和地皮，找银行抵押借的一年期贷款，这月月底也要连本带息全部还款才行！”
    “就算还了又贷，可我他妈连下一笔生意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上哪儿弄钱还贷款？难道去借高利贷吗我？”
    蔡成功望着挂车远去的方向。
    鼻孔冒烟，愁眉苦脸。
    片刻后。
    蔡成功扭身回厂，开上他那已经有些破旧，各种异响的桑塔纳轿车回家。
    听到吱吱咯咯的异响，蔡成功就心里很是烦躁。
    再看这简陋不堪的内饰，以及光秃秃连个收音机都没有的中控台。
    蔡成功就更加一肚子火气了。
    京州的初秋，天气十分闷热。
    蔡成功伸手将空调旋钮调到最大，想吹吹冷气，舒坦一下。
    可这呼呼吹出来的风，一点儿都不凉。
    “这他妈什么破车啊！”
    “冬天空调不制热，夏天还经常不制冷。”
    蔡成功扬起拳头，恨不得一拳砸碎方向盘。
    不过就在这时候。
    他眼角余光，注意到斜前方的路边，停了不少车。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中间是三辆清一色的黑色华龙轿车。
    三辆车不仅同款同色，而且还都没悬挂车牌。
    但一看这阵仗，谁敢于去查他们无牌上路啊？
    没看到有几个游走在树荫下，时不时张望四周的白衬衫和巡逻警吗？
    “这又闷又热的天，到底是谁来这又老又破的公园转悠？”
    “能有警车开道和保护，必然是有大人物在场。”
    “而能配百万级华龙轿车的，显然不是一般人！”
    “这阵仗，难道是省上来人视察了吗？”
    蔡成功正一边嘀咕，一边仔细观察。
    还没看到是谁来视察指导工作，后面的货车就滴滴鸣笛。
    “催什么催？”
    “妈蛋，红灯才刚变绿就催，赶着投胎啊！”
    蔡成功骂骂咧咧的，左脚深踩离合挂上一档，右手熟练的松开手刹，右脚轻踩油门。
    他多希望自己也有一天，开上配置极高的华龙轿车。
    那车可不仅仅是自动挡，不用踩离合挂挡，而且还有自动驻车功能。
    等红绿灯的时候，把车踩停就自动上了手刹，即便是坡道也不用担心溜坡。
    起步就轻踩一下油门，车子就自动解除手刹，那叫一个简单便捷，舒适优雅。
    不过……
    这手动挡的破桑塔纳，蔡成功也已经开了很多年。
    所以操作自然熟得很，完全可以不用看档位，就连续盲操作。
    桑塔纳轿车缓缓起步向前行驶。
    蔡成功忍不住好奇的张望搜寻公园内。
    他很想看看，到底谁来这儿视察了。
    隐隐约约，好像看到山顶凉亭内有人。
    可经常抽烟喝酒熬夜，生活不规律，早就有点近视了。
    再加上距离又比较远，哪怕伸长了脖子，微眯双眼也看不清楚。
    嘭！
    猛烈的震动，伴随着一声闷响。
    蔡成功身子猛的往前，幸亏有安全带拽住，要不然非得撞方向盘上。
    脑瓜子嗡的一下。
    蔡成功浑身汗毛倒立，心脏像是瞬间骤停。
    下意识的松开油门，左脚深踩离合，右脚踩死刹车。
    然后咔的一声，狠狠将手刹拉起来。
    桑塔纳轿车停下了。
    看到前面被追尾的奥迪，车屁股都凹进去了。
    蔡成功心里瞬间拔凉拔凉的。
    刚才只顾着观察公园内，搜寻能坐华龙轿车，还有严格安保待遇的大人物。
    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的奥迪轿车，打了左转弯灯，减速驶向路中间的虚线试图掉头。
    这一下追尾撞上去，把人家车屁股都撞瘪了。
    “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啊！”
    蔡成功下意识的想要逃。
    他买车的时候，京州还没多少人有私家车。
    既然路上车不多，买商业保险干啥？
    后来车虽然多了，但蔡成功又觉得自己车技娴熟，车子也老了。
    何必还花那冤枉钱，让保险公司白赚？
    所以现在的他……
    就是传说中的‘交强险战士’。
    没买商业保险，没有五十万以上的理赔额。
    现在却把一辆进口奥迪的车尾撞瘪了。
    要是对方车主，非得要去4s店评估定损，恐怕要花好几万。
    都快穷疯的蔡成功，哪有钱赔啊？
    这让原本就不穷逼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
    就在他试图挂挡给油，准备大白天肇事逃逸的时候。
    他忽然注意到，原本在路边转悠执勤的巡逻警和便衣们，都纷纷看向了自己。
    当着这么多警员的面，肇事逃逸？
    恐怕还没跑出两条街，就被摩托巡逻警给追上了。
    松开油门，熄火开双闪。
    蔡成功懊悔痛苦的开门下车。
    脑子里就一个想法，那便是给对方车主好好道歉。
    千万别去报价极贵的4s店定损，同意由自己找个汽修厂把车修好。
    不过刚走出没两步，蔡成功就愣住了。
    而下车查看被撞情况的欧阳菁，也顿时傻眼。
    她原本在京州城市开发银行上班，接到丈夫李达康电话。
    说徐少来京州了，让她来一趟大风厂旁边的公园，聊聊投资合作。
    没想到正准备转弯掉头的时候，却被狠狠追尾撞上了。
    “咦，这不是欧阳菁行长吗？”
    蔡成功嬉皮笑脸，仿佛看到了亲人似的。
    而欧阳菁却瞬间一脸阴沉。
    “好你个蔡成功！”
    “大白天的，这么宽的路，你都能撞我，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蔡成功急忙双手合十，满脸歉笑：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啊欧阳行长！”
    “我是看路边停了这么多警车，来了这么多警员，我……我没注意……”
    欧阳菁抬手示意闭嘴。
    “我现在急着去见徐少，你自己报交警，把这事儿处理好！”
    将车钥匙扔给蔡成功后，欧阳菁立马穿过马路，直奔公园。
    “放心吧菁姐，我肯定处理好，我……”
    说着说着，蔡成功就忽然茅塞顿开。
    “什么？徐少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