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里就一个食客,正是方才路上遇见的那位骑驴女子。
那只灰毛驴拴在城门关前,正恣意地啃着青草。
而她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一碗面条,她拿着筷子,正慢条斯理地吃着。
“二位客官,用点什么?”石枫二人坐下后,老掌柜立即走了过来。他说的是蜀中土话,平翘不分,拖着鼻音,乍一听,含糊不清。
好在石枫研究过秦中文言通考,对各地方言都能听懂,“掌柜的,你这有什么好吃的?”
老掌柜憨厚地笑了笑,“我这小铺,只有茶水和面条,茶水一文钱任喝,素面三文钱一碗,若要加些羊肉,就另加两文钱。”
“给我们两碗茶就行。”石枫从兜里取出两个大子。
“好勒。”
乾初道人见老掌柜衣衫敝旧,满脸皱纹,甚是可怜,又加了一句,“肚子正好饿了,再来两碗面,一荤一素。”说着,数了八个铜板递给老掌柜。
石枫笑了,轻声道,“好久没吃面条了,这面条又细又白,倒是让人流口水...”
玄龟骨里,角魔龙歪着头问道,“你说的这,是面条,还是对面的姑娘?”
石枫没好气道,“哎,哎,龙老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姑娘是什么人?”
“什么人?美人呀。”
“你看看她穿的是什么?”
“穿的是什么,衣服呀!”
石枫重重哼了一鼻子,“之前她带着竹笠,裹着披风,看不清楚,如今竹笠摘了,披风也除了,你再看看。
那姑娘虽然长得秀美,但盘着头发,穿着淡黑的缁衣,乃是位带发修行的女尼,你快别胡说八道了。”
茶水是老早就泡好放凉的,老掌柜舀了两碗,端上来。
石枫没有喝,先仔细看了看茶色,闻了闻,然后从袋里取出银针法器,偷偷缩在袖中试了试,一切无恙,他才朝乾初道人点了点头。
那女尼似乎发现了石枫动作,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嘲笑,但很快又消失了,她继续慢慢吃着碗里的面条,目不斜视。
乾初道人微笑道,“呵呵,那老掌柜只是普通凡人而已,无须担心。”
“师伯,你方才说蜀中混杂,又是魔族,又是苗人,弟子想还是小心点好。”
“哈哈,你说得对,喝茶喝茶。”
两人爬了一上午的山路,口干舌燥,各喝了三四碗茶水,觉得畅快无比。
这时,老掌柜把面条也端上来,带羊肉的是给石枫的,乾初是出家人,吃的是素面。
石枫依然不厌其烦,先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开始吃面。
这剑门关地势颇高,山风吹来,又有竹棚遮阳,颇是凉爽。
正吃着面,山路边脚步声响,又走上来一人,这是位一身华服的公子哥,他摇着纸扇,一屁股坐下,喊道,“掌柜的,快来碗水救命。”
他坐的正是那女子一桌,那女尼眉头一皱,“旁边还有空桌子,你为什么坐这里?”
“这里难道不可以坐吗?”那公子嘻嘻笑道,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甚是整齐。
正好那老掌柜端着茶水过来,公子哥拿扇子拍了拍桌子,“掌柜的,我能不能坐这里呀?”
老掌柜倒是愣了,迟疑了一下,“公子想坐哪里都可以呀。”
那公子高兴道,“是不是,人家掌柜的都说可以做了。”
那女尼不再接话。
公子哥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这茶尽是沫子,但水是山泉好水。掌柜的,给我也下一碗面条。”
“公子,是要荤面还是素面?”
“素面,素面,和这姑娘的一模一样就行。对了,这位姑娘的账记在我一起。”
“不用!我自己吃的自己付账。”那女尼冷冷拒绝,她手指一弹,四枚铜板叮当作响,已落入老掌柜灶台的铜壶里。
“宁小姐,你还是这般死板。咱们是朋友,互相请吃个面条算什么?!要不你请我吃碗面条?”
那女尼没说话,继续吃着碗里的面条。
“你吃饭从来都是这么慢的吗?你这一筷子就夹了一根面条,要吃到什么时候呀?这桌子上是什么,葱花?哦,你不喜欢吃葱花吗?我看看,”公子哥凑头往碗里望去。
“哇!你还真有耐心,葱花一粒粒全都夹了出去,眼力真是不错哦。你一碗面条能吃饱吗?我看你太瘦了,要不要我再帮你叫一碗面条,否则你握剑的力气都没有。”
那女尼忍无可忍,放下筷子,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另一桌的石枫嘴角咧动,忍不住要大笑,但他怕失礼,只好拼命扭过头去。
他扭过头去,那公子哥和女尼是看不到了,但旁边的乾初道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传音问道,“小枫,你认得他们?”
石枫回道,“那公子哥我见过一两次,那姑娘我本来不认识,但现在也知道是谁了。”
“哦,他们是谁?”
“那公子哥是九符门的七长老苏梦烛,天资出众,早早就结丹了,不过他性子很怪。
本来嘛,他是上任门主的独子,苏门主陨落后,理所当然由他继任门主,可他却死活不肯做这个门主,也从不管宗门事务,每日子呼朋唤友,或饮酒,或下棋,或游山玩水,活脱脱一个尘世佳公子。”
乾初道人笑道,“不好权势好山水,嗯,倒也不是俗人。那这女子又是谁?”
“师伯,这女子就更有名了,她是关左宁家的三小姐。”
“哦,原来是宁三小姐!老道我听说,宁三小姐拜在五台山铁镜庵苦谛神尼门下,带发修行。
怪不得她身上一股森森剑意,铁镜庵亦是秦中六大剑派之一,苦谛神尼剑术高超,秦中女子中怕是数得上第一,她的徒弟当然不会差了。
只是九符门苏公子怎么和苦谛神尼的弟子搅在一起了?”
“呵呵,这个弟子也是听传闻。说苏公子偶尔撞见宁三小姐,一见钟情,死缠烂打要对方嫁给他。
而宁三小姐其实早就想出家为尼,只是碍于宁家不同意,才暂时带发修行,她自然不理睬苏公子。
按她的脾气,恨不得打断苏公子的双腿,免得纠缠,奈何苏公子是金丹修士,她是筑基修士,力有不逮呀。”
乾初道人不禁莞尔,“看来宁三小姐不仅学了铁镜庵的梅花六出剑法,连她师父苦谛神尼的暴脾气也学了过去,这个苏公子纠缠铁镜庵弟子,不怕神尼出手揍他吗?”
苏梦烛显然是不怕的,宁三小姐那个“滚”字他仿佛没听见,这时,老掌柜已经把面端了上来,苏梦烛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把碗面上的葱花拨掉。
老掌柜见了,欠身道,“客官原来不吃葱,方才告诉老汉一声,便不放了。”
苏梦烛摆摆手,“老人家,没你的事,我以前是吃葱的,但宁小姐不吃,想来那葱肯定是不好的东西,以后我也不吃了。”
老掌柜目瞪口呆,不知说啥好,只好嗯呐两声,转身走开。
角魔龙连声夸赞,“看看,小石头,跟人家学着点,怎么逗女孩开心,这才叫火候。”
宁三小姐板着脸,根本不理睬他。
苏梦烛吃了两口面,又凑过来,低声道,“喂,宁小姐,前天在广元有件怪事...”
宁小三姐把碗往后移了移,拉开两人距离。
苏梦烛接着说道,“有个人偷偷跟踪你,你有察觉么?”
“当然有。”宁三小姐淡淡道。
苏梦烛赞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愧是秦中九秀,神通过人。对了,你有看清那人的相貌来历吗?”
“那人长得油头粉面,穿着件白袍,摇着把破扇子,附庸风雅,招摇过市...”
苏梦烛开头听得错愕,后面不禁苦笑,“宁小姐,你说的是我呀?”
“废话!跟踪我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宁小姐,我真不骗你,有个家伙跟着你的,他瘦高个,戴着斗笠,身上有股邪气,我刚走近,那人就察觉了,一晃就不见了,此人的隐匿术太高明了,你千万小心。”
宁三小姐冷冷道,“我一介出家人,一无权势,二也无金银珠宝,有什么好令贼人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