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宁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凳子上，看着张启山面容消瘦的脸，眉头渐渐皱起。
    楚宁的记忆一直都是不太完整的，他知道自己活了很多世。
    相同的是只是每一世对楚宁来说其实都是新生。
    不同的是每一次都会走向那个必然的结局。
    楚宁伸手去碰张启山的手，触手的皮肤带着干燥的温度。
    幸好在张启山还没失控不认人之前，楚宁到了，并且再次成功压制住了病情的恶化。
    可能是近些时日心中想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楚宁只感觉整个人都是半放松的状态。
    不多时，眼皮沉沉的，睡意比意识更加迅速的抢夺过了主控权。
    楚宁直接趴在张启山床边睡了，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张启山的手。
    …………
    落满树叶的街道静悄悄的，老旧古朴的建筑伫立在道路两旁。
    偶尔有些人家的窗户破损着，被风吹的来回摆动，整条街除了嘶吼的风声再听不到其他回响。
    楚宁抱紧自己快步走出长街，骤然出现一大片空地，楚宁小小的眉头皱起看着这近乎割裂的场景。
    身后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漆黑长街，眼前却是一大片的荒芜空地。
    楚宁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继续向前走还是后退回老街。
    突然，楚宁的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楚宁一惊，猛的回头看过去。
    那人很高逆着光，看不清面容，楚宁毫不犹豫的向前跑去。
    这人的出现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被扔进一颗小石子，楚宁顾不了太多，凭借本能远离了危险。
    脚下泥土震动，在楚宁迈步踏上去的一刻松动下陷，顿时这些土像是流沙一般，瞬间就将楚宁吞没。
    楚宁在被吞噬之前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个一直追着自己的人，居然毫不犹豫的扑向流沙。
    到底是谁啊？！怎么这个时候还要抓自己！
    瞬间窒息感传来，楚宁憋了一大口气，直到胸腔处传来挤压的痛感，眼前一黑一黑的。
    禁锢包围楚宁的沙土陡然开始松懈，楚宁能感觉到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随后身体便自由落体到了地面，楚宁撑着地面想爬起来，手却一滑，摸到了一手的沙土。
    隐隐的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这个声音不似沙子流动，楚宁就地一滚，顺着沙土累积起来的的坡度混到了边缘的位置。
    楚宁碰到墙壁的边缘，磕的自己有些晕晕的，一抬头就看到流沙滑落的出口处落下一个大黑影。
    那个黑影没有停顿的轱辘轱辘的朝着楚宁这边滚了过来。
    在这中途，那人突然撑手膝盖弯起，身手灵活的撑住了随着坡度不断下滑的身体？
    那个人追着楚宁进了流沙，现在与楚宁又再次处在了同一空间。
    楚宁于是也不逃了，反正最后无论如何也还是要被抓走关起来的，这次的结果应该也是一样，等着他的将会是挪到一个新地方被关着而已。
    黑影滑至楚宁身前，二话没说捞起楚宁起身就跑。
    在刚刚滑下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扇门，身后是追过来的流沙，那人抱着楚宁在沙地中艰难前行。
    说是跑，其实是一脚深一脚浅的踉跄前行。
    终于在沙子快没过那人小腿的时候，摸索到了门边。
    甬道中的石门坚硬无比，此刻却是格外的安心，因为石门后面就是如海水倒灌一般的流沙。
    楚宁眼前突然一亮，楚宁微微仰头看去，火折子的光终于让他看清了眼前人的貌。
    “张启山？！”
    楚宁声音带着疑惑的讶然。
    看着小孩儿脸上惊讶的小表情，张启山将火光又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勾起一边的唇角，“又见面了，小宁。”
    楚宁眨巴眨巴眼睛，被张启山抱着环顾四周，“所以，这还是在你的梦中。”
    张启山听到楚宁如此说诡异的停顿了一下，随后点头，楚宁仔细看去，能看到张启山下巴范青的胡茬和眼睛里布满的血丝。
    “……上次我们见面后，你……不会一直在梦里吧？”
    楚宁小脸满是严肃，小手揪着张启山的领子，直视张启山。
    张启山露出一抹苦笑，对着楚宁露出一个疲惫的眼神。
    “上次……我们一起掉入坑洞中，我去拉你你却消失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等我落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被送到了这里。
    我在这里出不去，也再没碰到过任何人，就连我的父亲。
    都没再见过。”
    张启山目光中带着怀念，楚宁抬起手轻轻摸摸张启山的头顶，给了张启山一个小小的安慰。
    “我能感觉到，你体内我血液的浓度又增加。
    我猜测是外界的你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导致你陷入了更深的意识。
    而且是一个你自以为没来过的地方。”
    张启山点点头，往前迈了两步发现通道两边的墙壁上居然有灯油槽，张启山抬手指肚沾了些许，凑到鼻尖嗅着，变了脸色。
    楚宁这时拍拍张启山，“要不先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闻言张启山却是把楚宁抱的更紧了，楚宁歪头疑惑的目光看向张启山。
    张启山将火折子凑近灯槽，“蹭~”
    的一声，火光瞬间便沿着凹槽延伸到了通道尽头。
    通道一下子便被照亮了，楚宁却见张启山仍旧神情凝重，细心开口询问。
    “这灯油是有什么问题吗？”
    张启山也没把楚宁当成普通的小孩儿，反正是在梦里，没什么可怕的。
    于是开口轻声吐出两个字，“尸油。”
    果然楚宁只是瞪大了眼睛，没有如普通孩童那般惊慌失措，张启山眼眸动了动。
    楚宁却开口说道。
    “龙侯之山。……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
    （出自《山海经·北山经》）
    楚宁说完清亮的眼眸看向张启山，示意张启山去关注火焰的颜色。
    “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藏满之。
    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陵。）
    低沉的嗓音在墓道中响起，烛火的火光照在张启山脸上，使得张启山的脸色忽明忽暗，叫人捉摸不透。
    “我们现在真的在一间墓室中吗？”
    楚宁声音依然带着疑惑。
    张启山小心谨慎的点点头，看这样子他们可能是在一处甬道中。
    楚宁就在这时伸手去触碰那片凹槽，也不顾火焰会灼伤自己的手指。
    张启山忙将楚宁的小手拉回，楚宁的手已经碰到了尸油，同时手指处的皮肤迅速起了水疱，手指红肿。
    “你做什么！”张启山的声音十分严厉，快速将楚宁手拉过将怀中的水壶取出急忙倒在楚宁伤口处，清洗完抽出手帕仔细包好。
    随后黑着一张脸看着楚宁不说话。
    楚宁没有悔改之意，还朝张启山哎呀咧嘴的笑着，疼，很疼，但是他想验证一下。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尸油掺杂了人鱼油混合的灯油。”
    张启山扭头去看燃烧着的火焰，与一般的明黄烛火不同，这里的火光红色明显更多。
    燃烧出来还带着似香非香的气味，香与臭混合，令人作呕。
    张启山的脸更黑了，他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若是真的有下过这样一座古墓，不会丝毫没有印象。
    “这……真的是我的梦吗？”
    听到张启山的喃喃自语，楚宁认真的朝张启山点头。
    “对，这是你的梦境。”
    楚宁说着就去拆刚刚包好的手指，要为张启山证明。
    张启山没拦住，还没训斥小孩儿，就见楚宁的手指恢复如初，有些肉肉的小手在张启山眼前左右晃动着展示。
    “张启山，你不想让我受伤对嘛？”
    稚童带着笑意的奶音响在了张启山的耳边。
    张启山被楚宁猜中了心思偏过头去，耳朵一红，幸好光线太暗瞧不太出来。
    楚宁还在那边搂着张启山的脖子，掰着张启山的手指细细说着。
    “你想见我，于是我就出现了。
    你有些后怕第一次见面没有接住我，于是在刚刚流沙那里你成功救了我。
    刚刚也是，你不一样我受伤，于是我只疼了一下下，就好了。”
    楚宁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去看张启山，拇指与食指比了一个“一下下”的距离。
    对上楚宁笑意盈盈的眼睛，张启山听到楚宁如此说连日来的焦躁不安少了许多，再开口便多了些希冀。
    “那你能让我醒过来吗？”
    楚宁却轻轻摇头，“这里是你的梦境，但是刚刚听你说这里你似乎没有来过，对你来说是未知领域。”
    楚宁说着举起了两根手指，在张启山面前晃了晃，接着说道。
    “在我看来应该是两种情况。
    一个是你其实来过这里，只不过你忘记了，所以你的意识深处一直记得这里并且将这个地方不断添加描绘。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房子，在你不断的自我暗示下，房子前面出现了道路，最后房子周围铺满了鲜花。
    单一物体充实化。”
    张启山挑眉，低头看向怀里还没自己腿高的小孩儿，没想到年龄挺小，懂得倒还挺多。
    楚宁不服气，不顾人还在张启山怀里被抱着，晃着身子叉腰噘嘴，“你那是什么表情嘛！”
    张启山忙抬手扶住楚宁的后背，没忍住食指中指交叠，弹了楚宁一个脑瓜崩。
    “好好好，小宁懂的真多。
    那第二种情况呢？”
    这副哄孩子的宠溺语气见楚宁有一瞬间的贪恋愣神，反应过来后，楚宁微微低头，继续说道。
    “第二种情况就是预知梦，你所看到的都是身体对外界风险的规避，会通过梦境的形式在你眼前展现出来。
    但是这种情况少之又少。”
    张启山听完楚宁说的两种情况挑眉，看着小孩儿思索的样子，看来自己这两种情况都不属于啊。
    “那我这种第三个情况呢？”
    楚宁小手一摊，摇头晃脑，“瞒不过你~
    这第三种和第二种有些像，是在预知的范畴内。
    也就是说接下来这个地方你后面可能会去，但这个地方不是你对危险的一种警惕。
    而是有人、东西、物件……等等这些不确定的因素想让你看到的。
    简单来说这不是你自愿的，而是被迫陷入了梦境之中。
    这种情况其实是最难解决的，除非找到根源，不然你内心的恐惧便会被无限的放大。
    直到对方达到了想要的目的。”
    张启山凝神，漆黑的眼眸盯着楚宁，“什么目的？”
    “死亡。”
    楚宁的声音伴随着火焰的跳动响在整个通道中，传入张启山的耳中。
    哦？死亡吗？
    “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猜到了？”
    张启山点点头，但是他此刻最好奇的是楚宁，“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入梦，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你这个年纪都能了解的这么清楚。
    小宁，你到底是谁呢？”
    张启山突然凑近楚宁，却被楚宁一爪子挡住。
    “别突然凑近，我看不清你会变成对眼的！
    这里反正就我们两个，我这个样子又不会害你。
    而且……”
    楚宁抬手戳着张启山的胸口处，指尖下是跳动的心脏。
    “而且，我是心甘情愿救你的，就凭这一点来看。
    很明显是你把我‘召唤’？过来的~
    而不是我‘刷’~的一下子突然出现的！”
    楚宁说着孩子气的举起双手给自己配了个音效，生怕张启山不理解似的。
    张启山被逗乐了，这小孩儿真有意思。
    年纪轻轻的他居然生出了想将楚宁带回家养的心思。
    这想法一出，张启山的目光瞬间变的凛冽，不行！
    自己还在被倭寇追杀，父亲与族中亲人为了掩护自己全部阵亡。
    眼下就连自己有命活没命活都还不知道，怎么能将小孩儿置入危险之地？
    哪怕楚宁懂的很多，但是容音笑貌不难看出依然只是个几岁的孩童。
    自己真是睡糊涂了，想什么呢。
    张启山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神已经恢复了正常。
    楚宁带着担忧的眸子看过去，见张启山没事了，于是也没多问。
    头扭过去看向通道的尽头，“要去看看你的梦里有什么吗？”
    张启山点头，揉了一把楚宁的小脑袋，“当然。”
    抱着楚宁抬步便朝着甬道尽头的门走去，只一迈步，怀中一空。
    张启山垂首看着空荡荡的怀抱，这一次脸上带着笑容。
    也好，后面的路哪怕有机关也不用的担心小家伙儿会受伤了。
    张启山再抬头目光坚毅，他倒要看看门后究竟是何方神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