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守岁,程公却还是惦记着画卷上的那个女人,梁无双心里又酸又涩,只能苦中作乐安慰自己,程英心里惦记着一个已经过世的女子,总好过再看上别的女子。
画卷上的女子渐渐有了雏形,仍旧是穿着样式古怪的服饰,低头露出弧度好看的下颚,怀中抱着一只兔子,程英似乎有意并未画出女子的五官。
梁无双看见那只兔子,忽而就想到了刘府及笄宴的事情,她心里又冒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走神间,剪窗花的动作一慢,竟是差点用剪子戳到手指。
梁无双揉了揉泛红的手指,抬眼见程英仍旧全副心神都放在画作上,丝毫没有分出一点余光给她,无端觉得有些委屈。
她垂眸思索了一会儿,灵机一动,拿起桌上的红色剪纸,比照着画卷,剪了一副画上女子垂眸怀抱兔子的小像。
程英画完,放下笔,静待画卷上的墨色干透。
他看着画卷,眸底是从不曾示人的温柔神色,只是这抹柔软藏得有些深。
待画卷上的墨痕干了后,程英才用指腹轻轻摩擦着画卷未曾着墨的留白之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这么些年,他时常会画卷卷,也全然是靠这些画卷,才得以支撑过来。
很多时候,程英都在想,他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可若是死后,真的会消散在这人世间,没有灵魂,意识也全都消散,那他就真的不存在了,连如今这份痛苦而又令他沉湎其中的思念,也会不复存在。
其实照他如今这样行事,也是活不长久的。
新帝登基,最先要除掉的应当就是他了。
正是因为求死又求生的矛盾,才使得程英做事根本不愿留有任何余地,或许于他而言死亡才是解脱。
梁无双已经剪好小像许久,看着程英始终垂眸目光黏在画卷上,手指一下又一下眷恋的摩擦着画卷,她心里翻涌着深深的嫉妒,终是忍不住出声,想要将程英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督公,您看我剪的这副小像跟师妹像不像?”
话音刚落下,梁无双就对上了程英阴寒的眸子,她心中一颤,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程英冰寒的眸子盯着梁无双,嗓音阴沉,一字一句,声音极重的道,“师妹这两个字不是你能叫的。”
梁无双嗓子发紧,颤声道,“无双知错,还请督公见谅。”
程英目光冷冷的瞥向矮桌上的红色小像,见小像剪得惟妙惟俏,与他画卷上如出一辙,丹凤眸中的寒意才稍稍褪却了些。
他拈起红色小像,口吻缓和了一些,淡淡赞道,“剪得还不错。”
梁无双出身贫寒,寻常除了在桃溪巷跟母亲摆豆汁摊,到了年节,就会剪些花剪纸去街上卖,贴补家用,剪纸的手艺都是那时候练来的。
“这小像督公可以贴在扇面上,这样便能时时挂在身上。”梁无双讨好的说道,“也能时时都看到。”
程英捏着小像的动作变得轻柔了些,“她姓余。”
虽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梁无双立刻便领会了其中意思,微微笑着道,“日后我多剪一些余姑娘的小像,督公还可以放在在贴身荷包里。”
程英看着手中的小像没有作声,梁无双很识趣的不再多言,她看了眼刻漏,见快要到子午时刻,便提起酒壶,斟了两杯桃花酿,她自己端起一杯,柔婉的笑着道,“这是督公陪无双第一次守岁,过了子午便是新年了,无双没什么心愿,只愿往后的岁岁年年,都能如今夜这般,有督公陪着无双。”
说罢,她将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许是看在小像的份上,程英倒也没说煞风景的话,只神色淡淡的端起酒杯。
见他愿意饮酒,梁无双心中一喜,忙又给他斟满,程英将铺在矮桌上的画卷收了起来,像是生怕会被酒水不小心洒湿。
注意到这一幕,梁无双心头一梗,斟酒的动作有些僵硬。
程督公这样的人,明明该是冷厉无情的,高不可攀,悬在天边的冰轮,偏生还有这样柔情痴念的一面。
神明下了凡尘,如何能不叫人生出贪念来?
一壶桃花酿空了,梁无双仔细打量着程英的神色,却发觉他眼神清明,与未饮酒时根本无甚差别。
她心里有些忐忑,深吸了一口气,仍是大着胆子起身下榻,靠近程英道,“督公,夜深了,无双服侍您去歇息。”
程英静静的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眸,令梁无双不敢直视。
她弯起眉眼,露出天真明媚的笑容,柔柔道,“督公,我知道您喜欢我这张脸,只要您欢喜,将我当做是余姑娘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