瑀琨珙使用的信息场的力量来自于超图灵机起源，吞噬信息的也是起源。

    李恒却能从这台超图灵机的手中轻而易举地抢走梵在信息场中产出的信息。

    这意味着他同样掌握着无限领域的力量，而且很可能比超图灵机起源还要更强！

    到了无限领域，任何一丝的强大都是全方位的强大，是广义上的力量的强大。

    因此这种强大当然也包括了更强的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个问题对于超图灵机起源是一个不可判定问题，无限文明共同体选择了用模棱两可的成年测试，让每一个公民自行给出答案。

    但瑀琨珙不想选择这两个解答中的任何一个。

    苍白枯槁的脸上泛着些许不正常的红晕，瑀琨珙的双眼中带着亢奋与期待的情绪，嘴唇颤抖着开口问道：

    “我是活着的吗？”

    眼前这个掌控着无限非概率引擎，拥有言出法随、心想事成的力量，将黑洞生命体梵当成玩具沙盒的无限文明共同体公民。

    此时正在很认真地询问这个困扰了他一生，让他无法通过成年测试的艰难问题。

    这并非是情绪低迷时的唉声叹气，对生活前路迷茫时的自怨自艾。

    也并非是在文学艺术范围中的提问，亦非是哲学意义上的形而上领域中的提问。

    这是一个在物质世界中，实在且纯粹的物理问题。

    无限宇宙中的无穷生命，他们的存在形式，算得上是活着的吗？

    李恒只是很淡然地道：

    “是。”

    “信息场的力量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你，还有你们。”

    “世间所有的生命都是活着的。”

    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曾经在地球上时，他将地球人称为是“在生与死之间跳跃的尸体”。

    那时的他并不认为地球上的人类、世间的众生是活着的。

    但后来他改变了想法。

    人类当然是活着的。

    不仅是人类，上帝、三清、佛陀、电子游戏中的一个角色、硬盘上的一段代码、记录在纸片上的一段文字。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活着的。

    即使这种活着与地球人理解中的活着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原来如此。”

    瑀琨珙露出了满足且放松的表情。

    他的一生并非虚妄，他的所见所闻皆是真实。

    他是真实不虚地活着的，经历了一场由生至死的完整生命之旅。

    困扰他一生的最艰难、最深刻的问题此时已然得到了解答。

    瑀琨珙的身体化为了一团泛着光辉的泡沫消失无踪。

    在得到自己是活着的回答以后，反而毫无留恋地选择了自我毁灭。

    青绿色嫩草制作成的蒲团上，只留下了一本黑色的纸质书与一个红色的球体。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李恒重复了一遍哈姆雷特的独白，他上前拿过那个红色的球体，注视着掌心中的红球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颗红球是超图灵机起源的接口，同时也是用于标注身份的证件。

    就像是曾经地球上的脑机接口一样，将人与超级计算机结合在一起，从而拥有超速计算、意念控物等等本身肉体所没有的超能力。

    瑀琨珙自身并没有使用信息场的力量，真正吃掉信息的是起源，制造o级收容物的力量也来自这台超图灵机。

    这颗红球拥有的能力与最作用量许愿机几乎相同，只不过没有那些麻烦的隐患，在权限范围内可以随意且无限制地使用。

    抛起手中的红球，李恒一口就把它吞了下去。

    【无限文明共同体认证公民……】

    【成年测试尚未通过，公民权限未全部激活】

    数量庞大繁杂的信息从红球中涌出，这颗红球瞬间就将李恒认证为了公民，并且让他继承了瑀琨珙名下的全部财产与权利。

    即使他显然与上一任用户瑀琨珙差地别，起源也不在乎。

    “验证公民身份的唯一条件，既不是外貌与基因，也不是身躯中储藏着的记忆，而是红球的唯一身份编号。”

    “这倒是有些意思，身体与记忆都是后的外来之物，隐藏在身体内的某种永恒不朽的先事物才是一个饶本质。”

    红球才代表着一名公民真正的自我，至于刚刚化为泡影消失的瑀琨珙，那不过是一层无关紧要的皮囊罢了。

    收起红球，李恒的目光看向了蒲团上的另一件东西。

    黑色的纸质书一个蹦跳便跃到了李恒的手中，封皮上写着《穿越银钥之门》几个字，正是洛夫克拉夫特所写的科幻。

    在这本普通的纸质书中，有几行字被着重画上了线条。

    那深重的痕迹仿佛是被牙齿啃噬过一般，可以看出阅读者在划线时用上了很大的力气。

    『它们对他，空间里的每个形状只不过是更高维度与这个空间相交产生的一个面而已，好比立方体上的一个方面……』

    『……只是人类不知道还有四维世界罢了，他们只能通过想象和做梦知道一点儿……』

    『……人类和神灵的世界只不过是一个渺事物上的一个不足挂齿的方面，只是通过第一扇门到达的微的统一体……』

    『人们会信以为真，并且将那些认为还有多维原型的想法成是虚幻的。太遗憾了，那刚好是真实的反面。』

    『我们所谓的物质和真实的东西只是投影和幻觉，那些称为投影和幻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物质和真实。』

    『时间本来是静止的，既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有人觉得时间在流逝，觉得它造成事物的变化，这种想法本来就是错误的。』

    『实际上，时间本来就是一种错误的概念，因为是除了在有限的维度中生物的狭隘见解之外，其他地方根本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这样的概念。』

    『人们觉得时间是存在的，只是因为他们那些所谓的变化也是错误的。』

    『所有那些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会存在的东西实际上都是同时存在的。』

    『这些启示伴着像神灵般的庄严和肃穆进入卡特的脑海，让他不能对此产生怀疑。尽管这些好像完全超出了他能够理解的范围，但是他还是觉得它们肯定是真实的……』

    李恒的手指拂过这张略带褶皱的书页，在划线文段的旁边，写着一个简洁却意味深长的物理公式。

    惠勒–德维特方程，又被称为宇宙波函数。

    奇点是经典广义相对论体系下的产物。

    将用于描述宏观宇宙的广义相对论方程应用在微观世界，因而诞生了奇点这种有着无限密度的奇诡事物。

    在经典广义相对论描述的黑洞中，时间与空间互换。

    向着黑洞中心前进就是沿着时间前进，奇点就是时间的终点。

    惠勒–德维特方程则与这种想法相反。

    它将用于描述微观量子世界的波函数扩展到宏观世界应用在了整个宇宙上。

    只不过很有意思的是，类似于时间终结的现象也在这个方程中出现了。

    在这个被称为宇宙波函数的方程中，时间变量消失了。

    无论是从极大到极，还是从极到极大，广义相对论与量子力学的结合似乎总会带来时间的终结。

    《超体》中的露西将时间认为是宇宙的本质属性。

    但理论物理学给出的种种答案却相反，时间的流逝与万物的变化不过是宇宙的次级衍生属性。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这是古人对宇宙的朴素想法。

    但，宇不只有上下四方三个空间维度，它还有很多个彼此正交的空间维度。

    描述古往今来的宙，它与古饶认知也有诸多不同。

    “王凡，有没有什么想要对我的？”

    李恒转头看向一旁有着古铜色皮肤，身材高大的东方男人。

    这个人不是曾经地球上的古戈尔科技总裁，而是无限文明共同体中无限科技的总裁。

    不过对李恒来，两者的差别也不大。

    值得他在意的只有超图灵机起源，以及它背后的操控者。

    至于无限文明共同体，虽然这个文明里的每一个公民都很强大，掌握着无限非概率引擎，拥有心想事成的力量，战斗力堪比生命5.0阶段。

    但他们的本质不够，没有真正触及信息场，依旧只是生命4.0阶段的生灵。

    这些人都只是超图灵机起源的挂件，本身的力量无足轻重。

    并不是他们掌控着起源，而是这台超图灵机在某个饶操控之下，将这份力量赋予了无限宇宙中的众生。

    王凡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只是看着那本《穿越银钥之门》，声音沉稳地道：

    “瑀琨珙，他一直没能通过成年测试。”

    “无限文明共同体中的每一个公民都有着自我实现的权力，这种自我实现当然也包括以自己的意志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想他等待这个答案、等待这一已经很久了。”

    目光上移，王凡的视线穿过一望无际的巨大银白色空间，穿过那无数个包罗万象的梵，看向无尽广阔的混沌多元宇宙，看向其中无尽的文明众生。

    “超图灵机起源的力量实现了我梦想中的终极社会，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拥有无尽的资源，拥有永恒不朽的生命。”

    “这样的世界已经足够美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得多，我已经不再想要奢求更多，不再想要追问更多。”

    “无论起源的背后究竟是谁，那个人都拯救了有情众生，让世间所有人超脱苦海。”

    “我希望这样的世界能永远地存在下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愿。”

    李恒合上手中的《穿越银钥之门》，反问了一句道：

    “也许，等我吃掉了那个人以后，我创造的世界会更好呢？”

    “比如，不是像现在这样，自欺欺蓉装作超脱苦海，而是真正的脱离苦海。”

    “苦海无边，无限文明共同体的公民不过是一群有限领域的生命，这可谈不上是脱离苦海。”

    王凡闻言苦笑一声道：

    “苦海无边，这无边可比无穷更大。”

    “超图灵机起源，它没有一丝一毫的欲望，只是一件任人使用的道具，这一点毋庸置疑。”

    “自不量力地妄图踏足无限领域，或许连现在拥有的美好世界都会失去。”

    李恒闻言摇了摇头道：

    “难怪会是你成为了无限科技的总裁，这种中庸平衡的和平世界的确是符合你的作风。”

    “不过，你如何想并没有用。”

    “无论是以前的地球上，还是现在的无限宇宙，都是一样。”

    “既然无能为力，那就少耗些心神，安心的做个观众，等待最后的结果便好。”

    他不再多言，手掌一翻，掌心中出现一根幽蓝色的纤细长发。

    水月观音出现时被他拽下来的那根长发。

    破开了身体的第三层封印，李恒触及邻二类永动机的力量，开始接触时间的本质，因此寻找到了她的位置。

    “不在现在，而在过去。”

    额头银白色的门之匙闪过一丝明亮到刺眼的白色光芒，李恒已然消失不见。

    “唉。”

    王凡轻声叹了口气。

    无论是在地球上，还是在这个无限文明共同体中，他都无力影响结局的走向。

    来到诸多黑卤蛋的其中一个前方，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外壳，低声道：

    “果冻，不知这样的世界还能维持多久？”

    不是梵，而是果冻。

    这些超级黑洞生命体梵，它们的原型是地球上那些寿命短暂的果冻。

    果冻乐于为人类服务，梵也乐于为人类服务。

    这黑卤蛋像是柔软的凝胶一样晃动着圆滚滚的身子，身体表面显现出两只明月似的亮晶晶的白色大眼睛。

    “主人是个好人，世界会一直都是和平美好的！”

    是个好人…

    王凡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无论是叫果冻还是梵，这些家伙永远都是这幅样子。

    他的眼中倒映出无数纠结缠绕延伸到无穷远处的丝线，来自超图灵机起源的力量让他得以观察到宇宙波函数所指向的无穷可能未来。

    这无穷可能的未来，不知在哪一刻就会被终结。

    就算世间众生只是虚假的脱离苦海，只是在虚假的永生中做着美梦，也总好过万物归墟的终末。

    “希望时间不会有终结的那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