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奇没有回家,跟着小张三的车去了特务科办公室,楚老二的办公室关着门,浓烈的烟味顺着门缝外溢,应该还在开碰头会。
郑开奇自己在办公室,突然觉得办公室缺点东西。
温庆表兄弟还在隔壁档案室,翻看政府那边分配下来的人员资料,配合筛查审核人员底细。
“应该搞个唱片听听,明天问问内务科,有没有货。”郑开奇有些百无聊赖。
索性自己哼着歌,翘着腿喝茶。
迷迷糊糊睡着,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半夜。
小郭和小张三已经回来。
“那个叶小姐,真的去了西郊监狱。”
郑开奇来了精神,用冷水洗脸,打起精神道:“怎么样?有收获?”
这樱花小筑离开料理馆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小张三亲自开车尾随。
“她进入西郊监狱很简单,连文件什么的也没用,直接从大门进入。”小张三说道:“她一个多小时后离开。我找了一个在里面上班的朋友。他是负责夜班的警卫。”
“他说并没有人走登记手续,也就是说叶小姐是堂而皇之的进入,连记录都没写。而且,全程开车,直接去了后面的办公大楼。哥,这可不是一个中国人的待遇啊。”
郑开奇点头。
小张三继续说道:“等晚一些时候,我请他吃饭——”
郑开奇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去找到温庆,我记得他负责的政府人员里,有西郊警署的家属。”
小郭见小张三没动,自己去了隔壁房间叫了温庆过来。
温庆知晓了情况,很快就从隔壁办公室拿过来一摞子资料。
其中有两个政府文职的老公,在监狱里上班。
“咱们是特务科,不是地下党,至于那么麻烦么?”郑开奇拍着单子。
“去,连夜去,请这几位大姐来这里坐坐。”
小张三这才意识到,郑开奇很重视这个叶小姐。
是里面涉及到更多的内幕么?
小郭没想那么多,听话照做。
这么强硬,才是特务科行动队的风格嘛。
“记住,咱们组人少,你们记得看着合适的听话的没有背景的人,招进来。”
两人应声,再次离开,不多久,就把两个女人请进了办公室。
“现在是办公室,咱们聊一聊,如果不配合,那么,咱们就审讯室聊。”
这俩前纨绔都是混江湖的主,恫吓吓人那是骨子里的东西。
两个女人,一个在政府办公厅,一个在交通局,都是文职,平时清闲的很,哪见过这等场面?
不说别的,光是特务科这深夜半夜灯火轰鸣,来往之人身带煞气的气氛,就让两人崩溃了。
鸡同鸭讲了半天,俩女哭哭啼啼。
小张三烦闷道:“再不行,进审讯室吧,直接也不配合。”
小郭配合着演,“那得通知一下家属吧,她们家里都有孩子,万一以后证明没事,咱们也别做事做绝。”
小张三对俩女遗憾道:“都是工作啊。别介意,你们也知道最近审查是不?”
俩女都说了自家男人的工作,一听,都是西郊监狱的。
小郭拿了名单去打电话,小张三察觉到这样针对西郊监狱的意向好像太明显,去了老郭那边,舔着脸借了两人,又去随便抓了几个政府人员。
老郭对郑开奇队伍的这些小子知根知底,他是颇有江湖气息的队长,反正少不了好处,无所谓的事。
小郭那边被监狱的人骂的狗血淋头。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真以为你们特务科牛气哄哄的?告诉你,赶快把我老婆放了。不然的话有你好看。”
队员受了委屈,找到郑开奇。
郑开奇乐了,送上门来的去西郊监狱的机会啊。
他本想把两个老爷们诓骗来,趁机化干戈为玉帛,争取混个脸熟,套个情报。
不过对方这么不识相。
按理说,特务科跟西郊监狱是有往来的。特务科虽然抓捕地下党,一旦遇到难啃的就会被送去宪兵队,但一些小猫小狗也会自己审,审讯后没有价值,或者特高科没审出结果的,都会被送到西郊监狱。
业务往来不是没有,但相对于监狱来说,特务科的权力就没那么大。
看不上特务科,也正常。
郑开奇找了老郭,说了这件事。
郭队提醒他,“兄弟,这么玩命干嘛?应付应付就行了。”
“本来也是应付嘛,我新官上任三把火,表现表现,但对方太嚣张了,把咱们特务科骂得一文不值啊。”
郭队笑呵呵道:“说的也是。”前几天刚赚了一笔,他心情很好,说道:“这样吧,我帮你这个忙。”他拿起办公室电话拨了个号码,对方接电话的速度慢了些,郭队有些不满,说道:“干什么的才接电话。”
“郭少爷?典狱长去招待客人了。”
两人对话片刻,郭队撂了电话,站起身,“走,今晚值班真无趣,我带你去监狱转转去。”
“你认识典狱长?”郑开奇惊讶道。
他对郭队的理解并不是很深。
“我姨夫。”郭队很淡然。
郑开奇笑道:“看来我这辈子就是个副队长的命了。跟你们几位比起来,我呀,孤零零的。”
郭队打着哈哈,没接话。
安顿了那两个女人,没继续问话,也没折腾,只是扣押。
两人驱车去了西郊监狱,老郭只是闪了闪灯,就有人看清车牌,打开了门放行。
“酒哥你好大的面子啊。”
郭队得意道:“那是,跟自家一样。这么说吧,这里面关着两个人,都是跟我抢女人的死对头,没我的同意,他们出不来。”
郑开奇震惊道:“还能这样?”
“兄弟,上海的地界,水深着呢。”
见郑开奇那么惊讶,郭队长颇有些得意。
车子缓缓停在办公大楼前,郑开奇跟着下车,环视着周围高墙炮楼。
一排排铁丝网,一道道的巡逻岗,还有那高墙蜂窝一样的监狱。
这里面不知道关押了多少两党的战士。多少血泪与屈辱。
“走,别愣着。这里有什么好看的。”郭队举步上台阶,郑开奇紧跟其后。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这个办公楼十步一岗,一岗五人成组,部署严密,看的郑开奇眉头紧皱。
连办公楼都是这等格局,那监狱内部会是什么情况?
两人进了二楼办公室,已经是下半夜了,这里还有两人在喝酒。
一人肥头大耳,经郭队长介绍,正是他的姨夫,代理典狱长程果,另一个,是龙华监狱的狱警,程果的侄子,王幕增。此人面容清秀,眼神澄净。
“郑开奇嘛。”程果看着郑开奇笑道:“前几天你们特务科的行动很不错嘛,听小郭说,你挺能干。而且,你们关系还很好,正是要相互提携。”
郑开奇猜测,郭队长是不是把捞来的好处也给了程果一份,心下思量着,自然是满嘴歌功颂德,程果很是受用,哈哈大笑。倒是那王幕增,眉头不由自主皱了皱。
郑开奇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四人聊了会,王幕增就提出来走。
三人送了下,程果说道:“放心,你那边的事,我帮你搞定。”
“谢谢表叔,我走了。”
王幕增一走,回到房间的郭队长问道:“姨夫,正牌典狱长呢?怎么?还不舍得把权力给你?”
“那老家伙,不把钱捞够了,舍得退位?”程果骂道,“你们也都不是外人,前阵子日本人送来一批囚犯,听说里面蛮有几个大家伙。那老东西还没把赎金,安全费什么的要到手,怎么可能退?”
言语间,他似乎很焦急,又有些失态,骂了几句。
郑开奇笑呵呵道:“想让典狱长退位,这种事情,应该不是很难吧。”
之前聊起西郊监狱,齐多娣给他普及过知识。典狱长在白色恐怖时期,就是典型的刽子手,没少摧残折磨革命志士,标准的恶魔。
把他搞下来,没有丝毫愧疚感。
程果也笑呵呵,没搭话,只是让喝茶。
倒是郭队长想了想,问道:“兄弟,你有妙计?”
程果瞪了郭队长一眼,郭队立马瞪回去,说道:“别看开奇年纪小,他可是两三月时间从一个编外人员,干到日本人特意开了个特别行动队当上了副队长,而且,没有丝毫背景啊。”
“没有丝毫背景”,这几个字打动了程果。
在日本人手底下干活,是个什么待遇,什么晋升压力,他们都清楚。
郭队长的意思,就差明说,只要郑开奇乐意,你这事就能靠点谱。
程果深深吸了口气,还是举杯让茶,喝了几杯,郭队长就要开口说此行的目的了,程果突然问道:“开奇,你是小郭的兄弟,咱们不是外人,我想问问你,你怎么看待这个时局啊。”
程果在思量的时候,郑开奇也在飞速想着这其中的要害利益。
他对西郊监狱两岸一抹黑,不管是针对叶维美,还是对监狱里其他革命战士,对于上海市警察队伍里第一个共产党,他总得做出表率。
如果要破局,得是他第一个。
他决定拼一拼。即使是个陷阱,他也能想法子跳出来。
“时局?”郑开奇有些错愕,程果问的问题有点大。他决定破釜沉舟,说道:“我只是小小的警员,哪里管得了时局啊姨夫,我哪有那个时间?”
管得了?没时间?
郭队长没注意,程果可是听出了不同。
他给郑开奇倒了杯茶,“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
郭队长才琢磨出味道来。也看了过去。
改了称呼程果没介意,郑开奇顺坡下驴继续说道:“姨夫,我觉得,日本人对上海的管理有问题。”
自斟自饮的郭队长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腾的站起来,哆嗦着手指头指着郑开奇,“你胡说什么呢?”
程果倒是眯起了眼睛,“有什么问题?”又看向郭队长,喝道:“自家地盘,看你那点出息。那老东西去陪日本女人了,去了后面的别院,不会过来的。”
郭队长闹了个大红脸,怏怏坐下。
郑开奇记住了程果说的话。樱花小筑果然还没走,而且还是典狱长亲自陪同?
真是朵不要脸的交际花。
“开奇,你继续说。”程果此时有了中年人的深沉城府模样。
郑开奇的开局让他很是期待。
“日本人一方面,想让所有上海人都相信他们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对有名望的人文化人,都畏手畏脚。但骨子里,却是个十足的恶魔,如果物资充沛,他们恨不得上海除了日本人都是狗,包括我们。”
程果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哦?你觉得不好?”
“好,为什么不好?没有这局势,我就是个酒馆的店小二,”郑开奇笑道:“说实在的,我对共产党,有一种猎狗撕咬尸体的执着。他们可是我的财宝啊。姨夫你有所不知,这短短几个月,我可是赚了一个青帮大佬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钱。”
程果有些心动,“你继续说。”
郑开奇结合了之前获得的情报,说道:“我感觉,日本人如果想既当恶魔又要共荣的,只能像当初一样。”
“什么一样?哪里一样?”
程果步步紧逼。
郑开奇慢慢说道:“像东北那样,扶持一个新的傀儡领袖,像那边的警察局一样,把权限完全交给中国人。以后杀人挂人头挂尸体的事情,就不会放在宪兵队,而是放在中国人自己的机构门口。”
“坏人让中国人自己当,他们呢,挂着牌坊当婊子。”
郭队长茶水都不喝了,本就没滋没味,现在更是无心喝茶,他跟郑开奇的关系,就是迎来送往,今晚如果不是突发奇想,他也不会带他来。
如此聊时局,还是第一次。
还真特么敢说啊。
程果却哈哈大笑,“好,有意思,喝茶。”
郑开奇也不多说,当下真的只喝茶。
有些事情,谁主动谁就被动,谁拿架子谁心里有底。
看谁耗得过谁。他太过显摆不好,等着程果先抛底!
喝到最后,程果像是刚想起来,问道:“你们两个深更半夜来,有何贵干来着?我刚想起来。”
郑开奇不说,郭队长就给代办。
“常伟不是确定为地下党了么?虽然不知道谁给他通风报信,他到底属于共产党还是军统。市长震怒,勒令我们特务科——”他把筛选甄别政府工作人员的任务说了一遍,又把今晚遇到的情况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