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村,
入夜时分,各家各户多半已闭门安睡。
唯有位于村尾的一户人家,还亮着灯。
屋里,不时有小孩子玩闹声传出。
只见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人,走进了院子。
看着屋窗上,所投射出的小孩子身影,那人缓缓揭去了斗篷,原来是阎世昭。
这时候,守院子的狗儿跑了过来,在阎世昭的脚边打转,并发出哼唧声。
但听一阵开门声,一名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借着月光,妇人看清来人后,便示意其进屋。
阎世昭随着妇人进屋后,就往里间走。
屋里间,一名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子,正坐在床头,边玩边写着字帖,脸上和手上,都是墨汁。
阎世昭见状,眼眶略显湿润的笑问:“铭儿,还认得爹吗?”
阎铭见问,先是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双小眼睛,端详了阎世昭片刻。
而后,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句:“嗯,认得。”
旋即,他提问道:“你跟娘刚认识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若说不出来,不管你是不是爹,也都不是爹了……”
这句听着让人好笑的话语,却让阎世昭莫名感到心酸。
他苦笑一声后,答道:“姑娘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人心之险,就这么上了在下的船躲雨,不怕吗?”
阎铭听后,当即笑得眼眉弯弯的跳下床,扑抱住父亲的腰,喊了一声:“爹!”
阎世昭遂抱起儿子,心疼的搂进怀中。
但听阎铭问道:“娘呢?娘怎么没跟爹一起来?铭儿好久没见爹跟娘了……”
阎世昭闻言,不由黯然。
转而,他忍痛直言道:“你娘再不能来看你了……你要乖,你娘是为了保护你跟爹……”
阎铭先是似懂非懂的看着父亲,旋即,小嘴一瘪,喊了声:“娘”后,哇哇大哭起来。
阎世昭忙将儿子紧紧抱住,安慰道:“铭儿不哭,还有爹在,爹不会离开你的……”
阎铭在父亲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阎世昭遂哄道:“很晚了,铭儿该休息了……”
阎铭边将脸往父亲怀里埋,边道:“嗯,我要爹抱着睡……”
阎世昭宠溺的点头道:“好,爹抱着铭儿一起睡……”
却听阎铭担心的问道:“爹会不会趁铭儿睡着后离开啊?”
阎世昭摇头道:“不会,铭儿放心睡,爹保证,早上醒来,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爹……”
阎铭点着头,一双小手却紧紧的将父亲的衣领抓住。
阎世昭看着在怀中慢慢入睡的儿子,心酸之余,亦感到难得的平静。
……
翌日,
从睡梦中醒来的阎铭,一睁开眼睛,就见父亲坐在床沿边,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很是欣喜,当即起身抱住父亲,喊了声:“爹!”
这时候,那名妇人,端着一托盘的点心走进来,对阎铭道:“铭儿,你爹天没亮,就去厨房,亲手给你做早点,快,快去洗个脸,来趁热吃……”
阎铭答应了一声:“噢”后,麻利的跳下床去洗脸。
阎世昭则招呼那妇人过来,道:“文婶,这几年,辛苦你照顾铭儿了,这是给你的……”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叠银票递与她。
文婶推脱道:“阎爷,我是看着小姐长大的,替小姐照顾小少爷是应该的,再则,您不是已经让小姐,每旬都派人给我们送钱送物的嘛……您在外不容易,这钱,您收回去,自个留着用……”
转而,她伤感的问:“对了,小姐是什么时候走的?可入土为安?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埋在何处?也好让我去祭一祭……”
阎世昭被问及此,想到妻子服毒自尽的情景,不由得黯然神伤。
文婶见状,哽咽道:“小姐跟我说过,不能过问阎爷的事,我明白……可是,阎爷,你莫怪我多事……小姐与您两情相悦,她为了您,不惜断了娘家后路……她就只图您对她好,您是什么人,对别人怎么样,她不理会……不管她是为何身故的,您要是真心待她的,何忍她死无葬身之地啊……”说罢,哭了起来。
这时候,阎铭洗好脸,走了进来。
他听到文婶的话后,有些一知半解,遂问父亲:“爹,死无葬身之地是什么意思?”
阎世昭忍着起伏不定的情绪,伸手将儿子拉到桌前道:“铭儿乖乖的把早点吃了,一会儿爹带你去放风筝好不好?”
阎铭闻言,雀跃的道:“好啊好啊……”随即,听话的坐下来,吃起了早点。
阎世昭则转头对文婶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芳好受委屈的。”
文婶点点头后,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阎世昭看着儿子吃着早点,心里则盘算着如何去将妻子的尸身寻回安葬。
……
再说廉九龄和陈素蕊所住的院子里,珠儿正在洗晒着衣服。
只见廉九龄,带着陈素蕊走了进来。
珠儿见状,遂起身迎道:“九叔,蕊婶,你们回来了……对了,可寻访到那位纪神医了?”
廉九龄眼神微一闪烁后,摇头道:“唉,也不知道是听岔了,还是说的人含糊,没能寻到那位纪神医……”
陈素蕊则是又累,又懊恼,话也不想多说,便自顾自的进了屋。
廉九龄见状,心情立时也变得郁结。
他放下手中的包袱后,对珠儿道:“你帮忙照看下你蕊婶,你蕊婶一路上都没什么胃口,我去采些新鲜野菜……”说罢,转身出了院子。
……
后山坡,
阎世昭正略带心不在焉的,陪着儿子放风筝。
不想,风筝放到一半时,断了线。
风筝随风飘落后,掉到了正在采野菜的廉九龄面前。
过不多时,阎世昭带着儿子寻了过来。
阎世昭待要上前捡风筝,乍见容貌残缺的廉九龄,便下意识的拉住了儿子。
阎铭倒是不怕廉九龄的脸,先是笑着冲他喊了声:“九叔。”
转而,他向父亲介绍:“爹,这是九叔,听文婶说,也是寄住在太平村的,还有位蕊婶,说是忘记了过去……”
但听廉九龄沉声道:“阎世昭,想不到铭儿竟是你的儿子。”
阎世昭闻言,立时戒备心起,将儿子护于身后,问道:“你是什么人?”
廉九龄笑道:“也难怪你认不出我了,你十几岁时,就被逐出了家门,自是不清楚廉家染坊的惨案始末……”
阎世昭听罢,了然道:“你是廉九龄?!你不是跟傅天华的母亲一起,都被王均放的那把火烧死了吗?”
但听廉九龄,发出一阵凄苦又怪异的笑声。
而后,他仰天感叹道:“许是上天的恩赐,又或是上天的惩罚吧……让我两度从大火中死里逃生……”
阎世昭似受到了廉九龄这番话的某种感染,亦苦笑着叹道:“芸芸众生,有多少人不是身在红尘,心在无间……”
只听廉九龄冷笑一声道:“怎么?与虎谋皮不成,反受其害了吧!”
阎世昭微蹙眉后,笑道:“廉老板对西莱镇的事,还真是洞若观火啊……看来,这小小的太平村,是无法安抚下你的不甘心呐……”
廉九龄斜睨了一眼阎世昭后,点道:“人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有甘心一说……”说罢,拎起装好的野菜,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