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化疗结束,谭乐的肿瘤缩小达到了手术指标。
手术的日期定在了七月十日早上八点。
手术地点,北山医院。
主刀闫子骞,手术方案由白石的老恩师制订,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担任了手术的第一助理。
上手术前的一晚忽地变了天,原本燥热的天气如今下着小雨,不闷不燥,雨浠沥沥的,裹挟着泥土的腥气、病房里淡淡的消毒水和花香味。
“等你出院,我们去国外登记,然后我们就办婚礼。”白石声音轻轻的像在讲故事一样,“结完婚我们养两只小狗,一个白的,一个黄的。”
“那如果…”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师兄?”白石语气夸张,“我师兄虽说不如我强但也不差,这种手术还没有失手过呢。”
“况且还有我老师做一助,你知道这含金量么?我老师少说有四十年没给人打过下手了。”
“况且老徐和邱他们几个都在外面守着,到时候甭说小鬼儿进不来,阎王敢进门都给他打出去。”
白石说的信誓旦旦,视线却始终没有从谭乐身上移开一点,他攥紧谭乐的手,连掌心都出了薄汗。
“我喜欢猫。”谭乐笑得狡黠,“等结婚以后,我们养一只猫,两只狗。”
白石愣了一瞬,很快笑着回他,“那就养两只猫,两只狗。”
当谭乐推上手术台的时候,白石才真正感到了紧张。
这种紧张远超于他人生第一次做手术,或者应该说远超于他人生中的所有紧张。
甚至在刷手的时候他都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颤抖。
闫子骞笑他,“怕什么,等手术结束一定给你男朋友全须全尾的还给你。”
“我才没怕。”
白石嘴硬不过三秒就被老恩师抬腿踹了一脚,“吓成这样还上什么台子,别到时候手术做一半你又吐晕过去了,到时候我们还得先抢救你。”
口罩下,白石脸有些发烫,不过也好在两个人的一番打趣,他倒是冷静下来不少。
只是看到谭乐被固定在手术台上,他还是难免觉得有些心酸。
此次手术因为位置特殊,为确保精准,麻醉并非传统的全麻手术,会在手术途中唤醒患者,通过简单的交流确保手术不伤害语言中枢和其他脑组织。
麻醉医生已经就位,刚准备注射,谭乐却抬手冲着白石的方向勾了勾。
“这里的你,比平时还好看。”
他声音不大却让站在主刀位置的闫子骞听了个清清楚楚,他挑眉看着白石,眼底有藏不住的笑意。
麻醉剂生效,谭乐睡得很安稳。
闫子骞从器械护士手里接过了手术刀。
刀刃锋利,在十二万流明的无影灯下闪着寒光。
高速钻机恰到好处的切割着颅骨,当胶质母细胞瘤真正暴露在术野范围下,连岳嵩林都跟着倒了口气。
“瘤子这么大,真不知道他之前得疼成什么样。”
一句话彻底捅了白石的泪腺,他眼前刚模糊了些,就听闫子骞幸灾乐祸。
“就这小白还能快一个月都没发现人家生病,啧啧啧。”
“都是我的错。”白石顺着闫子骞继续说,“等您老人家做完手术后可以玩命的跳着骂我,这会儿做手术了仔细着点儿别多叨叨。”
闫子骞叹了口气,刚想反驳他就听岳嵩林也跟着补充。
“就是,少说那些没用的,你手底下的可是我关门弟子的老公。”
两人一唱一和的让闫子骞彻底闭了嘴。
合着除了关门弟子以外别人就不是人呗,他真是快八百年没做过这么压抑的手术了。
切掉大部分的肿瘤,剩余颞叶、额叶下的看不见的部分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待岳嵩林检查完,闫子骞喊来了麻醉医生。
“唤醒吧。”
麻醉医生注射了药剂,不多时,谭乐便从睡梦中转醒。
白石激动的上去就握住了他的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多大的错。
他的无菌被污染了不说,谭乐这会儿手上还没有知觉,甚至连反握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岳嵩林看着白石那副不值钱的样子一边叹气一边翻白眼,闫子骞也是眯着眼睛一脸嫌弃。
“脏了就脏了吧,反正后面也轮不到你上手。”老恩师轻声嘲讽。
白石倒是不在乎他们两个人的反应,认真和谭乐说起接下来的手术流程,“他接下来会刺激你的语言中枢布罗卡区,我会拿卡片给你看,你要尽可能地描述每张卡片。”
谭乐还不大能说得出话,只眨了两下眼睛算是默认。
三个人交换视线,闫子骞深吸了口气继续进行手术。
“现在是第一反射区。”岳嵩林解说着,白石把一张卡片展示给谭乐看。
“苹果…”谭乐的声音很哑,“红色的。”
“多肉,紫色,石莲科的,紫莲花…”
“第二反射区。”
“the night, starry sky, full moon.”
“这里放着他的外语,很好,继续。”岳嵩林开着玩笑,“下个区域可能要放方言了。”
“才不,我家乐哥会好多外语,等会给你们开开眼。”
……
“游乐场,…”谭乐忽地顿住,熟悉的词汇卡在喉间,他茫然的看着白石,一时间脸上尽是急切。
“不着急,慢慢想。”白石温声抚慰。“还剩下几个区域,很快就好了。”
谭乐定定地看着他,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又将视线对焦在卡片上。
“摩天轮,蓝色的,十八个座舱。”
卡片一张又一张的减少,终于到了最后的一个区域。
闫子骞停下手里的动作,仰头扭了扭已经酸痛的肩颈。
白石从卡片的底部找到了几张照片出来,那是一张两个人在家里拍的照片。
投影仪投出夏威夷的场景,两个人穿着花衬衫和沙滩短裤戴着花环笑得很甜。
“乐哥,这张一定要仔细描述。”白石顿了顿,有些不自信的扫了一眼两人,“这部分区域是关于回忆的。”
“手术后,你会重新记起所有的事情。”
“小白,别给他压力。”岳嵩林瞥了一眼心脏监护仪,“你乐哥血压都涨上去了。”
手术室内氛围变得缓和,连谭乐都跟着轻笑了两声。
手术继续,往昔混沌的记忆像是一点点的涌入脑海,谭乐描述得很慢,却将照片里的所有细节都描述得很仔细。
“你记得我们除了去夏威夷以外,还去了哪里么?”白石引导着他。
“瑞士。”谭乐缓缓地闭上眼睛,抑制不住地打着瞌睡。
“还有丹麦…”
“还有泰国…”
“没问题了,加大麻醉,好好的睡一觉醒了就全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