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这么多年来本王一直误会皇姐了。”明之渡的神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皇姐,本王有本王的规矩。承皇姐好意,开城门迎本王,可本王却实在不能如此潦草的进城。”
“哦?”明梵岚眯眼,向下打量着明之渡须臾,她能看穿明之渡平静外表下隐藏的谨慎与警惕,但她懂装不懂明知故问:“潦草二字,是为何意?”
“本王做事,总要有先锋军开路。”明之渡弯唇,“而皇姐你,做不了这个先锋军的。”
他一口一个“皇姐”叫得很亲近,明梵岚双眸微动,在心中布置着后面的局。
从她进了拱日堂开始,就没日没夜地在寻找守住上京、护住崇文帝的办法,但却都不尽人意,那些能在兵法找到的招数,实施起来常是差些意思。
明之渡培养的那些匪兵比御林军更为粗鲁野性,单兵打斗的话,大梁御林军绝对不占上风,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
她酷爱下棋,棋局多见黑白互吃,得胜无非进或退。
赌局又与棋局不同,可赌局不论进退,都能免去过程,独独看一个结局——
输赢。
这两个字系着大梁的命脉。
她记起以前与明之渡下过的那几盘棋,她懂明之渡是一个多疑谨慎且有耐心的棋手。
如果上京的城门一直紧闭,他会让手下的兵大破城门,再潇洒入宫。
如果上京的城门打开了呢?他势必会起疑,在疑心影响下,至少他不会贸然领兵进城。
明梵岚这样想着,向前迈了两步,强迫自己处在放松状态,“那你的先锋军在何处?”
长身玉立在金舆驾辇上的王爷浅笑一声,拂袖片刻忽而伸开臂膀,如胜券在握般自得。
“除这主城门外,另外那三扇城门,哪一扇先被本王的良兵踏平,便出结果。踏平那城门的那营良兵,即可谓先锋军。”明之渡转身坐回驾辇,喊着:“皇姐,不急,坐下等吧!”
明梵岚不自觉蹙眉,她望了眼殷罗,小声嘱咐:“让人时刻留意那三扇城门下的情况。”
“是!”黑裙少女点头,而后补充道:“姑姑,若你对策里这一环,我们该放他们进城,我就给那三扇城门递去消息,让他们都撤回京中待命,也免得守城的人受伤。”
“不必,明之渡这意思,是一定要与那三扇城门下的兵开战。这样,罗儿,你先回宫一趟,”明梵岚泛起愁绪,“进宫去找梅承庭,问问他宫里机关都布置好了吗?计划有变,我猜,明之渡进城后会直奔宿龙殿……你告诉梅承庭,多调遣些人手,等在通往宿龙殿的平阳院,最好是备些弓箭、火油。”
殷罗不耽搁,快步下了城墙,离开前,她下意识看了眼池临静。
感受到她眼神,青袍轻轻颔首,“路上小心。”说着就要送她下楼。
青袍公子转身的那刻,城门下传来明之渡含笑的呼声:“南夏摄政王,且慢!”
池临静顿足,扭头朝金舆驾辇,他眼波平淡,不见一丝风浪。
明之渡发出莫名其妙的邀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下来与本王一叙?”
池临静微抬下巴,倒是应下了,“好啊。”
江南长林崖。
探子敲门声惊扰了玉如意午休。此时此刻,这位臭脾气的六公子不光没给探子开门,他甚至还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沿发起床气:“别敲了!咚咚咚敲什么敲?你以为你打鼓呢?”
探子被他骂得怪不好意思的,“那个,六公子,咱派去翠州给百姓诊治疫病的医师传回来了个消息,属下们听着蛮震惊,这才在晌午过来给您报信……”
“啥消息啊?有什么可震惊的?诊治疫病的医师传回来的消息?”玉如意一脚把自己的房门踹开了,他怒气冲冲地抱胸靠在门框上,“咋了?难不成翠州疫病是人为投毒啊?”他说话的语气和表情都很随意,类似开了个冷玩笑。
但探子听完僵在原地了,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六公子果真神机妙算!”
“什么我神机妙算?”玉如意一时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你说啥?!”
“正如您所说,那翠州的疫病根本不是咱先前认为的那样!不是什么水患崩堤尸潮产毒!咱们的医师说了,他得到一块崩溃堤坝的木料,发现那木料中仍存活一只食木白蚁……他见那食木白蚁肚子乌绿,觉得不对劲,便带回去专程研究了一夜!结果,您猜怎么着?”
“啪!”玉如意跳起来给了卖关子的探子一个暴栗,“都什么时候了还让我猜呢?”
探子捂头倒吸凉气,“白蚁肚子里有特调的毒药!六公子!医师说这才是水疹根源!”
“还愣着干什么?”玉如意皱眉,急忙催:“还不快让他回来见我?”
“是是是!”探子赔笑着去办了。
目送他背影远去,玉如意呼出口气,刚想召来敬竹云鹰,把这消息给殷罗送去。却又见不远处,白绮山庄守门人之一的孟春飞奔上山,“六公子,不好了!六公子——”
“你妹的,你才不好了呢?”玉如意小声嘀咕一句,抱胸向他快步走去,“又怎么了?”
“咱们白绮山被人围了!”孟春手足无措,“怎么办啊?!”
“白绮山被人围了?”玉如意彻底懵圈,他眉头间能夹死一只苍蝇,“哪个王八蛋?白绮山招谁惹谁了?你们这些守门的干嘛呢?谁围咱们,打出去不就行了?”
“他、他,他们是军队啊!个个拿着长戟,人多势众的……”
“军队?渊缙王打过来了?”玉如意扶额瞪眼,“不是?等会儿?哪门子军队?渊缙王不是要攻打上京当皇帝吗?他围白绮山干嘛?我也不是皇帝啊?!”
“谁说来的是那要谋反的渊缙王?”
熟悉的少年嗓音飘进玉如意耳朵,他不可置信右转头,只见蓝衣河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右侧山路,在他身后,跟着十几名手拿长戟、目色凶狠的兵。
“河淡!是你小子?”玉如意真的不懂了,“你怎么在这儿呢?你要干嘛啊?”
“奉宏帝陛下之命,来白绮山接殷公主回北辽!”河淡答得理直气壮。
“你俩添乱呢?”
日渐昏黄。
上京西城门失守之际,殷罗尚在皇宫。
三响剑折碎,匪兵刀刃割断晏枷咽喉,在她白皙脖颈留下死痕,她倒地,再也没起来。
郁枫嘶吼着杀红了眼,力战后他重伤昏迷,如今也生死不明。
同守西城门的小批御林军与安泰司护卫尽数亡覆,刀断戟弯,血流成河。
东城门这边。
泗子亓凭一己之力歼灭八千匪兵,真气枯竭,当场坐化。
他死后,尸身与阿贺一样,化成粉末随风高升,飞散四处,护城河凝成的水墙刹那消失。
而镇守北城门的明昉三人寡不敌众,她几次三番跌落马下,眼看亦要坚持不住了。
主城门。
一青一白对立站在金舆驾辇前,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半天过去,两人一句正经话都没聊,只讨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掣肘意味却很明显。
池临静照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明之渡说什么他就附和两句,心不在焉的。
明之渡照旧是那副笑面虎的模样,找了些话题等着池临静附和,神经兮兮的。
当辛举松禀报“西城门已拿下”这个消息后,这场莫名其妙的会话终于结束了。
池临静踱步欲走,却闻明之渡在背后问他:“你是本王大皇姐的孩子,对吧?”
青袍清楚明之渡这是在试探,试探他这南夏的摄政王,是否打算插手明氏皇族的事。
“待本王登基,愿与南夏交好。”明之渡话音含笑。
不等池临静答复,辛举松就开始高声呐喊,招呼所有匪兵:“收刀,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