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渡比任何人都了解,想要下出一盘好棋,不单单要明白自己下一步落子的位置,更要窥探推测对手的心思,所谓走一步看五步便是如此。
擂台上夹竹长剑携卷纷飞绚丽的粉色花瓣,冲破风雪迎着水青色剑气盛放,剑刃紧紧擦过万若檀的脖颈,险些再留一道血痕。万若檀翻身躲过此招,与池临静对了一掌后有些踉跄。
靠在驾辇软背上的明之渡闭了闭眼,细细感受着这波澜壮阔的真气波动,他似能看见一夹竹桃枝直向自己袭来,扬唇心中暗道:好一出杀鸡儆猴!池临静,这出戏,本王接下了。
万若檀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深紫色真气愈发浓烈,渲染浸透那绛紫衣摆上百朵丹青红梅。囚刀断剑承了内力,随着它的主人勇猛出击,大有一刀劈裂木质高台的气势!
池临静偏身腾到半空,夹竹剑飞跃着避开万若檀的攻击,他又转身,单脚利落的踩到擂台四柱的柱身以着力,绕手翻转运气朝万若檀打去!
电光火石之间,木质高台崩裂,扬起的飞絮四处迸溅,迷了众多看客的眼。
殷罗下意识挥手护住眼睛,闭眼的那一刻却猛听得一声巨响自楼下传来——
烟尘薄雾中,青袍公子与绛紫衣袍的宏缨侯正对上一掌,原本高出的木台已成平地!
看客中有人极为不适的捂住了胸口,只觉场内倾泻的内力压得人喘不上来气,更有甚至嘴角已经溢出些鲜血,他抬手擦去,皱眉不语。
“受不了!太强了,我在旁观望都觉得内里受伤了。”
“感觉我的经脉将会断裂……”
嘈杂议论声再起,烟尘中,水青色真气与深紫色真气陷入僵持,池临静面色依旧自然,但万若檀额角已经暴起青筋,有细密的小汗珠遍布在他发髻周围,他感觉自己体内的真气如燃烧的熊熊火焰,终将难敌漫天泼洒而来的雨。
“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急功近利。前三招就交了底牌,到如今必定吃力。”青袍公子抬眸望万若檀,声线慵懒低沉,桃花眼中淡漠非常,从那里面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胜负心。
“本侯如何打,用不着你教我!”万若檀麻利抽刀,斩断了僵持在两人之间的真气绳索。
刀与剑再次碰撞,发出响彻擂台的铮鸣,深紫真气凝聚在万若檀身后,他一甩刀,磅礴真气幻化成紫金狮子模样,疯狂奔向池临静!
而青袍公子甫一抬手,夹竹分裂成六柄,剑柄对着剑柄旋转在他身前如圆轮,竟然毫不费力地挡住了那将近三米高的真气狮子……
万若檀不甘落后,他皱眉,眯眼腾空再次发动攻击。
这已经是第九招了。
万若檀能感觉到他的真气不久后便会消耗殆尽,如今浑身的经脉已然略微松软无力,囚刀断剑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悲鸣,像是在觉得他的主人不争气。
他吸气,运转所有的内力,打算来一出鱼死网破、拼死一搏。
他!是北辽的宏缨侯爷万若檀。自小便是天之骄子,无论是在哪个领域,武学也好、文策也罢,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好,绝不允许自己输给他人!
即便这个人是池临静。
他等这一战,等了三年,就在这一刻,他要抛下身上背负的所有,包括北辽皇族的荣辱、包括他追寻这么多年的潇洒自在、包括一切的一切。
因为他不能输!
他绝对不能输!
三年前棋差一招,早成一生心结,而今,他终于要解开这个心结了。脑海里有声音问他:你跟他之间明明没有任何的恩怨,求战亦只为这一口顺了三年没顺下去的气,真要整的你死我活,可有必要?可会后悔?你将这毕生内力凝结在这一刀之上,便会断送了你未来的武学之路了,甚至,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北辽的红梅花开。
只为了争那一口气?在你心中千斤重的骄傲,实际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那些听给世人口中传颂的骄傲、那些被你当成功绩一般标榜起来的骄傲、那些你以其为做事标准的骄傲,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有!
万若檀不曾迟疑地回答了脑海中那声音。
任这世间峰回路转,再有多少壶酒、再有多少风月,也填不满他内心那以骄傲命名的深沟长壑。那是自悬崖峭壁处陡然开出的花,是不可估量到足以撑起他整个人心神的东西。
这东西,是他不想输、不该输,也不能输。他有他的傲骨。
宁今死于知己绚烂长剑之下,绝不退做败寇抚刀游去江湖!
深紫真气越来越强盛,围在万若檀周身,堪堪比他那绛紫色的袍子还要深沉几分。可与此同时,站在他对面的池临静掌中的水青色真气却在逐渐淡去,最后竟化成一缕白光晕开。
囚刀断剑骤然出击,那刃上灌注了万若檀二十余载来所有的内力,几乎已成紫黑色——
池临静抬眼,任由长刀劈向自己,却也不躲闪,甚至连睫毛都没眨一下。
万若檀见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近在咫尺的青袍公子淡定站在原地,眼看囚刀断剑就要砍伤他的头,他却仍处在看戏般的观望状态,也不躲闪也不出招抵挡,似乎要被砍的不是他……
轮到万若檀一瞬间慌了神,生怕自己真伤到这位生平唯一的知己。在刀尖距离池临静的头部只剩半寸时,他匆忙绕了手,霎时收回了所有真气,囚刀断剑也顺带被收入鞘中。
绛紫衣袍的宏缨小侯爷在落地站稳的那一瞬间破口大骂:“你有病啊?刀都砍你头上了你不躲等着受死呢?!”他暴怒,气冲冲走向池临静,恨不得过去一脚给池临静踹倒。
然而将万若檀逼得暴怒跳脚的池临静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他嘴角微勾起一抹浅笑。
竟道:“多谢宏缨侯爷不杀之恩。”
这言语猛然听进万若檀耳朵里,不由得愣了一瞬,向前走的身形都停滞,“你说什么?”
在场的看客们刚从那一场乌烟瘴气中缓过来,再抬眼却见这一青一紫两人已相对站在台上。宏缨侯爷显然情绪很暴躁,他双手叉着腰看样子是想把青袍摁在地上暴揍一顿,可青袍自始至终都是那样淡然平和的神色,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像在观赏他跳脚。
“我说,多谢宏缨侯爷不杀之恩。”在万若檀的怒目圆瞪下,池临静微笑着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刻意抬了抬音量,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