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心点了点头,示意那少年继续说下去。
少年攥紧了手中的衣角,有些不安地环顾着四周,而后垂下头,放低声量颤抖道:“可寻常发热不至于来得那么突然和猛烈,邻居的阿婆短短时间里便死了……这瞧着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倒像……倒像曾经祖父口中说的……”
“瘟疫。”慧心面色凝重道,“你是觉得那阿婆,还有你的父母……都是染了瘟疫对么?”
“我……我不知道……”少年眼眶红红,止不住哽咽,“我不想他们是染了瘟疫,可是……可是……那症状这般危险,我真的好担心他们……”
慧心叹了口气,神情忧虑:“既是你都察觉出异状了,州县的官员定然也会注意到,若证实真是瘟疫,不日定会上报朝廷,朝廷必然很快也能知晓。可到了那时,想来瘟疫也会扩大,形势更加严峻,怕是要封城了……”
“那我的家人……还有禹州城里的百姓还有救吗?”
“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怕……只怕时间拖得久了,瘟疫更严重,死于瘟疫之人便更多了。”慧心有些不忍,他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眼神坚定,“与其一味等到事态扩大,朝廷派人,不若想方设法先自救,或许能减少伤亡。”
“自救……能怎么自救?”少年愕然。
慧心并未回答,只关心道:“你可是挂念禹州的家人安危?”
“……十分挂念,夜夜都能梦见他们,我只想他们平安无事。”少年又红了眼眶。
“好。”慧心点了点头,“下午做完活,我便不再来干活了,今夜我准备出发去禹州城瞧瞧。虽说我医术不精,可不论如何也能尝试着出一份力,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
常人都只想着从那里逃出来,隐瞒着此事,可慧心却不顾瘟疫的凶险,不考虑自身安危只身前去,这番打算对于少年而言有些震惊。可隐隐之中,他心里却又希望慧心能够前去,算是出于私心也好,他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得到救治。而慧心的坚定似乎也有些感染了他,即便他现今脱离了险境,却因心系家人而日日不安、茶饭不思。
“……哥哥。”少年下定了决心,“我想同你一块儿去禹州,我想回去看看家人。”
少年的眼神不再躲闪,直直对上了目光,显得倔强而坚定。慧心微抿的唇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好,天黑前我会来与你回合,此事重大,我们得快些赶路。”
既是有了打算,慧心便同那工头借口有事,辞了这份活计。好在这些日子攒了些文钱,虽说不多,省吃俭用也够花上个把月的。他先背着包袱回城中买了些便宜干粮在路上充饥,又在那个巷子口站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过的痕迹,随后便往城外走去。京州流民这般多,如今禹州又疑似有瘟疫,小丫头想来今后也无法出府了。
与其在这不知等到何年何月,不若先去做其他应做之事,如若今后能有缘分,自然是有机会将那钱袋还予她的。
“现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无法再继续等下去了,多谢你的恩情,今后有缘再见罢。”慧心迎着夕阳走出了城门,脑中浮起小姑娘那娇俏可爱的脸,最后忍不住回头往城门处望了一眼,口中轻声道。
因后来的这些流民刻意隐瞒,京州自然无人知晓现今禹州的瘟疫。然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保不齐哪日这消息便会迅速扩散开来,造成城内外的混乱与恐慌。禹州形势不明,却也难保会有诸多变故,更不知朝廷得知消息后会有何等举措,为避免去的太晚,禹州封城而无法进出,慧心决定以赶路为先,尽快赶到禹州城。
囊中羞涩的他现今租不起马车,便只能靠双腿赶路,若路上运气好些,倒没准有人捎带他们一程。
与少年回合后,二人趁着夜色往禹州方向赶路,好在月色明亮,倒也畅通无阻。在路上,慧心便也得知了这来自禹州的少年名唤陈咏生,年方十二。
慧心与陈咏生路上甚少休息,只赶路累及才在路边小憩,六日后到达禹州境内,面对的便是阴雨绵绵。不少城镇积水直达膝盖处,淌着水走过一条又一条瞧不清的路,积水中多是被大水冲散的屋瓦横梁及各种杂物,又有一些禽畜的尸体,若走路不仔细些,或许便要被绊倒在积水之中。
禹州城地势高些,城内水道发达,若有水涝也能迅速排水,故而越靠近禹州城,路面积水便逐渐变少。
到达城外十多里时,已然不见其他城镇那般严重的积水,可城内却有更严重的疾病正在不住的蔓延。城门处十分冷清,毫无生机,远远瞧去如死城一般,守卫无精打采,除却偶有送葬队伍出城,几乎无人出入。
送葬队伍与慧心和陈咏生擦肩而过,面上的神色绝望而麻木,陈咏生的心中不免慌乱起来,不禁攥住了慧心的衣角,整个人显得魂不守舍。慧心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蹙起眉尖望进空荡荡的城门内,神情忧虑。陈咏生撇开盯着送葬队伍的目光,转回头来,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往城内走去。
二人走近城门,守卫恍若未见,只任由二人走了进去。
想来这禹州城已经历过一段混乱的时候,守卫也已疲惫麻木了罢。正当二人踏进城内,却远远听见远处有快马疾驰而来,瞧着那快马及身上的官服,像是京城来的信使。
守卫神情一凛,打起精神站直了身体,目送着那信使驾马驶进了城内。
信使焦急而紧迫地驾着马,走在前头的陈咏生一时不备,险些被马撞到,幸而一旁的慧心眼疾手快,这才将其拽了过来,与那马堪堪擦肩而过。慧心望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的信使,若有所思。回过神来望向四周,皆是空荡荡的一片,街无行人,家家门户紧闭,不少人家挂着白幡,提示着人们家中有人往生。
“想来你离开这几日,禹州城的疫病愈加严重了。”慧心的声音有些发闷,原是他与陈咏生为了保险起见,裁了一件衣裳,用布蒙住了口鼻,只留一双眸子在外。
陈咏生点了点头,越临近家门,心中的牵挂与担忧更盛:“也不知爹娘跟小妹如何了。”
“不若先回家中瞧瞧吧。”慧心提议。
于是,慧心便跟随着陈咏生脚步,深入城内,绕过街巷来到了一片民居前,又沿着小巷左拐右拐,来到了陈咏生的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