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低下头去,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属下遵命。”
——他刚才差点以为,大人要把这些人杀了。
今晚的大人,与他之前熟悉的大人不一样。
大人很少这般直白地袒露自己的怒火的。
以往的大人即使再生气,也会保持风骨与气度,据理力争,也从不强词夺理。
而刚才,大人似乎……是动了杀心了。
长青不敢再多想,揪着一群人去报官。
高处,屋檐之上。
秦不闻盘腿而坐,看着季君皎离开的身影,一只手托着下巴,嘴角弯弯。
即使再愤怒也不会意气用事,不会被情绪左右行为。
秦不闻眸光晃动,满意地勾唇。
季君皎啊季君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这样一来,她日后的谋划,应当会更方便些的。
秦不闻抬眸,便见漆黑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
月光刺眼,她伸手挡住视线,皎洁的月色便从她的指缝泄出。
——果然,她还是适合活在阴沟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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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不闻比季君皎更早回了文渊阁。
她回到自己偏院,迅速沐浴,营造出自己刚刚一直没出去的假象。
房间内,秦不闻正拿着毛巾绞着头发,门外便有错落的人影浮现。
“笃笃——”
敲门声传来,秦不闻声音高了几分:“谁?”
门外,季君皎身姿卓绝,身影清隽:“阿槿,是我。”
“大人?”秦不闻语气轻快了几分,走到门框处,“大人稍等,阿槿给大人开门。”
“不必了。”
不等秦不闻的手放在门框上,门外男人语气柔和,嗓音温顺。
秦不闻的动作一顿,她抬眸,便能看到门框上落下的男人的影子。
“大人不进来吗?”少女娇娇问道。
“我鞋履上沾了雪,便不进去了,”季君皎顿了顿,继续开口道,“我只是想跟阿槿说几句话,说完便离开。”
隔着门框,秦不闻微微挑眉,语气却依旧娇软:“大人您说。”
窗外,寒风刺骨。
饶是秦不闻待在房间内,燃了暖炉,她都觉得有些冷。
有风透过门缝钻入房间,秦不闻感受到冷意,不觉缩了缩脖子。
她在屋内尚且如此,季君皎站在门外,不嫌冷吗?
屋内烛火摇曳,人影晃荡。
季君皎立于门前,便见门框上的少女身姿曼妙,长发如瀑。
他换了一身衣裳。
稍稍呼吸大一些,便有雾气在他嘴边成团。
天色太冷,然而季君皎只是长身鹤立,比松柏还要挺拔。
他想说些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只是觉得,处置了那些小混混之后,便应当来见她一面的。
他想说的话很多。
他想问阿槿,为何不讲她受了委屈,为何不要他主持公道,为何分明害怕得颤抖,却不肯流泪。
可是……
可是。
话到嘴边,季君皎缓缓开口:“阿槿,我其实一直不太喜欢秋天的。”
“嗯?”屋内,少女似是疑惑,“大人想说什么?”
季君皎看着门框上的身影,目光柔和:“在遇到阿槿之前,我其实并不喜欢秋日的。”
万物萧条,枝叶凋敝,毫无生机。
“但是那一日,我在秋日里遇见了阿槿。”
少女仿佛披着一身月光,停泊在秋日之中。
——待他回神之际,他才发觉,秋日也很好的。
男人站在冷风之中,衣袂翩翩,腰线清越。
“之前阿槿说,感觉自己配不上我,”季君皎语气清浅,“我思索许久,实在想不出,阿槿究竟哪里配不上我。”
“我一意孤行,偏执愚钝,阿槿集思广益,温柔聪慧,我沉闷无趣,琐事繁多,阿槿冰雪聪明,自由自在。”
“我思来想去,是长青和清越提醒,我才明白,由阿槿这般身份走向我,与我并肩,是要受许多非议与委屈的。”
“我只是说不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却不曾想过,这些谣言蜚语,并不会因为你我的不在意就消失不见。”
“阿槿想要走向我,便需要做很多的抉择,放弃许多东西。”
男人说到这里,顿了顿。
他的目光只是定定地看向门框上的那抹身影,目光如水。
“大人……想说什么?”那身影踌躇开口询问。
季君皎无奈地笑笑,半晌才开口道:“抱歉,我也不知道我应当说些什么。”
“我只是很想告诉阿槿,在所有有你的选择中,我都会选阿槿。”
“我永远会站在阿槿这边,听你讲,为你撑腰。”
“所以阿槿,”男人眸光温和,语气清浅,“请你也选择我,好不好?”
——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卑劣。
他分明知道,阿槿走向他,需要付出许多努力,遭受许多委屈。
但他却仍旧请求阿槿向他走来。
——是他不想放手。
“委屈也好,诉苦也罢,这些事情,阿槿都可以告诉我,”季君皎开口道,“因为我在旁人口中得知你的处境时,总是会生气。”
气阿槿,更气他自己。
阿槿总说她配不上他。
但是在季君皎看来,这长安城暗潮涌动,盘根错节,污秽不堪。
而阿槿干干净净,可以悬在他的心上,作太阳和月亮。
——是他执意要拉起她,恳求她与他并肩而立的。
——那是他的私心。
冷风依旧。
房间内的身影动了动。
许久,房门后才传来声响:“今日的事……大人知道了,对吗?”
“是。”季君皎承认。
“大人,阿槿只是觉得这样的小事,不必麻烦大人……”
季君皎凝眸:“阿槿,这不是小事。”
“哪怕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妻子也是可以向丈夫哭诉委屈的。”
少女声音颤抖,似乎是染了泪意:“阿槿担心会麻烦了大人……”
季君皎语气定定:“阿槿的事,不是麻烦。”
阿槿理直气壮的样子很好,他喜欢这样的阿槿。
他不够坦荡,所以,就站在她的身后,做她的退路好了。
长夜漫漫。
“所以阿槿,请选择我吧。”
有风将谁的话带入漆黑的夜色,无踪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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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最近谣传四起,好不热闹。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那位李大人,似乎未脱奴籍呢!”
“李大人?哪位李大人?”
“啧,这长安城还有哪个李大人,李云沐啊!”
“真的假的?按照曜云律例,为奴者不可为官啊!”
“是啊,当年长安王垂涎美色,非要招李大人入幕僚,如今这奴籍被人查出来了,啧啧啧……”
“切,你们这算什么?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位李大人,据说府上藏了长安王的私印呢!”
“嚯!这话可不敢乱说呀!”
“昨日大理寺少卿亲自来查了,刚查完,就将李大人带回大理寺问话了!这事还能有假!?”
“李大人为何会有长安王的私印?”
“谁知道呢?反正这罪名……不轻哟……”
“……”
秦不闻得到李云沐关押进大理寺的消息时,傅司宁正好来文渊阁拜会季君皎。
正堂内,季君皎呷了口茶,语气清冽:“瑞王殿下来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