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像个不会说话的瓜娃子,看老张同自己谈话,腼腆的站起来一溜烟追大孩子去,老张道:“流血没有哈。”
“这点点口子没得事,点点印子……一哈都快档,看着出来的娃儿像没得好阵就长大了,晓得大坪那娃儿还转来得了不。那上面的也走了,你这里也搬了,潘家几个也读书出去了,二天晓得哪阵才走到这方来呢。”
张建明的小外孙蹲下来喊:“你们没得电视吗?”
“电视搬走了,电视搬到石岩幺嗲那里去了。”老张打断她:“未必还舍不得吗这鬼坡坡,外面那些好方便呢,这里有啷个好啊。”
“这里好不好唛始终是个屋噻,一辈子在这里,这里住了一辈子,你们坡上整归完没有嘛,准备在哪里落家嘛……”老张不待她说完径直起身拎着挽扣走开去,他做出严肃正经的模样,不过背影看来十分颓丧,鲁仁姝不知所以,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笑谈:“看忠信几姊妹好不好,他们好呢大姐就好,没得娃儿的话,老的一去她就没得落落,房子也拆出去的.....”
杀猪匠朝这边看一眼,接着听大家吹龙门阵。
鲁仁姝还独自嘀嘀咕咕说房子拆迁的事,又看一看站远处的封增银,面上挂着拘束的笑,在坝子站一阵,从坝子坎转到猪圈房上檐沟去上石坝找朱慧芬去。
这时前面两个猪都陆续宰完了分箩筐里摆满坝子,忠信刘达把桌子搬堂屋里预备请祖先,老张去佛堂拿香,席文华跟他一道上楼来找绳子。从楼梯上来,经过每一个房间都能从门口望进去一目了然的空空荡荡,席文华走一路叹一路:“看你们都搬,看你们都往外面跑,看你们以后想喂畜牲想种庄稼的时候啷个整。”
老张笑答:“啷个整呢,就恁整,喊耍还不好吗。”
“好倒好哦,怕你一辈子种庄稼出去了不习惯。”
“好大个不习惯,喊我耍我巴不得。”他走到顶头那间门口进去,其他东西都搬了,还剩佛堂供桌上摆得规矩难当,令进屋的人一下便将目光转到那里去。靠红布边立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生动活现的画着慈眉善目的几个大耳朵和尚,下面有一尊托着净瓶的白瓷观音像,观音前面放木鱼,两边分别摆放几本用细绳缝制的书,再边上是对称的果盘,上面分别摆三个苹果和一个橙子。
边上还有金色的小香炉和手抄本,有系着红布的黎书慧的银手镯,有一个小碗装的半碗水,有一个摇灯和一把散香,还有打火机,毛巾等物。席文华站在门口不敢走近:“其他还可以搬走,这个啷个搬得走呢。”
“还搬啷个搬,让他留在这里……”老张拖着鞋走进去侧身站边上取桌角下面篮筐里的香,席文华在门口处堆放烟狗儿旁的围席边理绳子,喊老张:“你这一哈东西都搬了,这些烟狗儿还不搬吗?”
“......搬了放哪里啊,恁大堆,没得放处。”
“这才好点嘛,那你其他恁多东西又放哪里的呢,其他恁多东西都好放,其他能卖的唛都卖了噻,还留着整啷个嘛。像谷子苞谷这些,以后又不种庄稼了,还留着,烟狗儿也是钱,我看你坡坡上还有恁多,你这个一卖出去的话,二十好几块一斤,都是钱哦——”
老张喜忧参半,笑起来时抬着的手忍不住哆嗦:“值啷个钱呐,卖给你你要不哇,你拿去哇。”
“我倒不要哦,我不惦记,我是......娃儿们一哈都谈吃烟不好欸,孙孙一添,又是谈戒烟又是喊戒酒,现在的人讲健康噻。你看那前面谈啷个绿豆,妈——谈大城市那些超市卖的绿豆贵得吓人,那天娃儿他妈也是买点绿豆转来发豆芽,两斤十几块钱将近二十块钱!你谈,我个人土里种点绿豆才花好大成本嘛,撒土里又不要我天天去守着。这哈的东西都是跟风,人家买啷个就跟着啷个。这哈儿又谈吃蒜杀菌治癌,拿来泡拿来腌拿来呛...街上你看,到处都一堆一堆的,那饭馆里面煮的米粉都是蒜,吃完了老大半天还有股蒜味,不敢挨着人谈话,味道硬是凶。”
老张拖着鞋从木楼板上走过,背手等他把绳子理出来一道下去:“是这样噻,一谈有啷个好东西便宜东西,哪个不要哪个不抢,这哈儿的人还是跟那哈儿的人一样,只是抢的东西不一样,实际没得分别,这哈儿的蒜就是那哈儿的锄头扁担。”
“锄头扁担哪个还要啊,人家这哈儿都要钱,你看我那小孙孙,两岁多点点儿,一谈喊出去逛街,跑得快得很,个人开门,鞋都不穿爬起来就开跑。”他一说到这个马上眉毛胡茬都欢呼雀跃起来:“那大的不行了,大的七八岁了,犟得很,你随便喊他整点啷个都不干了,一直我们也没啷个带过,不粘人,粘他婆婆,其他一味不要人。妈老汉喊有时候都不要,说上来我上面耍两天,不来,哭,哭是哭吵是吵要转去,半夜三更还要转去。随你啷个哄,蛮力又大,犟起来脚也是蹬手也是打,真的搞不住欸。晚上十二点过他老汉开车到桃花来接的,硬是要转去。”
席文华现在也到了不受欢迎的年纪了,孩子都当家了,自己的能力却在逐渐退化,只好在孙子面前献献殷勤卖卖好。但孩子长期不在身边,对他并不感冒,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反而自己成了他的小弟,随时屁股后面跟着跑。不过也很以此为志,这时由他看来,年轻时看自己崽的调皮顽劣成了机灵可爱,越看越喜爱,放个屁也要追着闻一闻好赖。
这时老太婆的身份就吃香多了,又是保姆又是月嫂,又是临时工又是长工,累得腰直不起来还欢天喜地大雨里带孩子买泡泡机。普遍来说老太婆是比老头儿要受欢迎的,席文华甚至有些羡慕堂客,不过他又还是愿意过现在这样的生活,还在母亲身边,还继续当一个能给母亲做主,当一个母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