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上。
沿着山路往下走,
走到最后一节山路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到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伫立在那。
一动不动,像是望山石一般。
苏淼淼遥望了一眼山脚所在的位置。
此时她怀里抱着一个,身后跟着五个。
她顺手带上了草根、小花。
这两个小孩像是被吓狠了,领了零食也只敢远远的跟着,小心翼翼的咬着吃。
七个人就这样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往山下走。
这一路少不了问起孩子们被拐的原因。
因为苏淼淼觉得以自己的教育方式家里的孩子们不会轻易被拐走。
毕竟有四个娃。
概率再小,最起码也能跑走一个吧?
于是苏淼淼就跟家里这四个孩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仔细一听,苏淼淼便明白了。
原来小家伙们是担心草根和小花被骗,所以才时时刻刻护在草根和小花的身边。
他们一开始也觉得草根和小花口中的跛脚亲外婆有点怪怪的。
只是他们不忍心戳破这场美梦。
因为草根和小花的爹娘死的早。现在是寄人篱下,住在他们的二婶子家。每天要干很多活才能吃个半饱。
时不时还要挨罚。
苏家的几个孩子都明白饿肚子的滋味。
也明白草根和小花为啥那么渴望有个亲外婆疼。
因而直到现在他们四个都没后悔帮助草根和小花。
只是大志小志大牛这三个当哥哥的小孩子有些懊恼。
大志小志想法一致的说:“如果他们两个也像自个爹一样强壮就好了。这样遇见坏人也不怕。直接一拳打倒!”
大牛吃着东西歪头,慢吞吞的说着自己的想法:“下次俺要先回家。找大人帮忙。在教室里的时候老师说过小朋友遇到困难要找老师和家长。”
他还没长大,就算再厉害也没有爹和小姑姑厉害。
轮到苏小鱼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回忆着小姑姑教她的:遇到困难,先许愿。要诚心的拜托老天爷。
苏小鱼也因为好奇问过小姑姑:老天爷是什么呀?
小姑姑说:老天爷就是天道。比故事里的神仙要厉害一点。
苏小鱼又问:那么厉害的人会听到小鱼的愿望吗?
小姑姑说:你内心的声音越大,老天爷听的越清楚。
小家伙若有所思的点着小脑袋。
她没说的是,她觉得厉害的人应该都很忙吧?
譬如老天爷,譬如小姑姑。
此时乖乖窝在小姑姑怀里的苏小鱼听着哥哥们的话小脑袋转呀转呀转。
天马行空的想个不停。
她在想……
怎么样才能让心里的声音变大呢?
要像大志哥哥小志哥哥一样练武功吗?
还是像大牛哥哥一样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呢?
苏淼淼可不知道看着憨憨的小侄女脑子里居然有这么多的想法。
她只是用余光扫了眼山脚下。
在看清是她带着孩子们下山后,男人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松缓,笔直的身体从紧绷到放松。
虽然轻易看不清差异,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淼淼回望过去,如泼墨般漆黑幽深的桃花眼清晰的倒映着他们的身影。
“还真听话。”苏淼淼自言自语的轻声开口。
像是一句夸赞的话,只是声音很轻,如果不仔细听大概很难发觉。
沈烬耳根微热,只是看着她,反复确定没受伤之后,才缓声道:“回去吗?”
“嗯,不过卡车要留给我爹。”
人贩子加孩子都得带去县里。
爹说林家那个黑心的老太太这回可不是在公安局过年那么简单了。
无知本身不是罪。
既无知又蔫坏才是罪恶的源头。
苏淼淼说完走向了三轮车。
改装的长木板三轮车车斗里已经被摆放好了奖品——是在红市柜台抽奖的那些。
孩子们正在依次爬上去,自给自足。
留在这时苏淼淼对着他道:“你也上山去帮忙吧。”
男人闻言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光明灭不定。
像是死机了一般迟钝。
苏淼淼迟疑的开口:“难道你要骑三轮送我们回去?”
“嗯。”一个‘嗯’字难掩尾音的上扬。
应完声的沈烬先一步跨到三轮车的车头前,动作麻利的等着她和他们上车。
这会他的动作又流畅了。
苏淼淼狐疑的看了像是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似的男人,默默上车。
能省点力气,她也乐于躺平。
毕竟该干的她已经干了。
回家轻松点也是她应得的。
-
黑风山上。
苏家四个哥哥从黑风寨里翻出了好几个结实的大篓子。
除此之外还找到了被关在柴火房里的两头驴子。
小院里放着破旧的架子车。
可以看得出这两头驴子应该不是用来赶路的,不然架子车上不会落满这么厚的灰。
估计是买来宰了吃的?
还有这些大的出奇,一看就很结实的筐子。
看样子应该是人贩子用来拐孩子的道具?
就说那背篓吧。
既有能背在身上的加大号背篓。一个背篓能装四五个身量小的娃子。
也有能用扁担挑着两头都可以装孩子的大箩筐。
力气大的劳动力一箩筐挑三个也不是问题。
再加上两辆驴车……
看来把孩子们运下去也花不了多久。
至于余下那群人贩子……
捆住了往下拖就行了。
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
免得抓回去枪毙还要浪费子弹。
苏振华冷冷的看过去。
黑市暗线的案件,也只剩下琴三娘一个人没消息……
想到这苏振华面色冷沉、满眼肃杀的将捆住人贩子们的绳子拴在了驴车后面。
他不怕与罪犯搏斗硬刚,只怕那罪犯心思缜密、满肚子坏水,且报复心重。
琴三娘那样的人就像藏在农田里的一条毒蛇……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冲出来给人一口。
所以必须要趁黑风山的消息没传出去之前把握住机会。
……
与此同时,平稳行驶在乡野间的三轮车上。
傍晚的秋风并不算冷。
倒退的农田、草地、树林……
披上了秋衣后各有各的美。
苏淼淼咀嚼着果丹皮,看向作祈祷状的小侄女,问:“小鱼,你在干嘛?”
苏小鱼俏皮的睁开了一只眼:“小姑姑,小鱼在跟天爷爷说话呀~”
“哦?说的什么。”
苏小鱼满脸认真的举起手里的奶味小馒头:“小鱼想让欺负小孩的坏蛋全都被抓起来!”
这样以后草根哥哥和小花姐姐就不会再被骗啦~
-
秋天真好,风里还能闻到花香。
香味淡淡的、沁人心脾。
呼吸间让人的心不觉静了下来,想仔细的去感受身边的一切、细枝末节。
……
落日余晖悄然洒落。
苏家庄生产大队靠近村口的大桂花树下瘫坐着几道身影,有板着脸的手握菜刀的,有哭到撕心裂肺的,有抹着泪安慰人的……
可她自己还没说两句的,眼泪便止不住的流。
今个是稀奇的。
向来为了挣工分连生病都不曾请假的老苏家头一次全罢工了。
苏老太太被养的不再皲裂的手死死的握着菜刀,布满红血丝的眼底一点眼泪都没有流下。
这个家总要有个人撑着。
“娘,娘!”
原本不停在抹泪的苏家三嫂猛地站起身,泪水大颗大颗落下的她并没有被残留泪花朦胧视线。
反而被泪水洗刷过后的清透眸子、竟然早一步将远处的景色看的更加清晰。
“小、小姑子!”
“小姑子在给咱们招手呢!”
苏家三嫂破涕而笑:“小姑子回来了!孩子们也回来了!”
大嫂二嫂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
因着已经哭了很久,所以她们俩现在身上都没什么力气。
“幸好、幸好有小姑子在。”
苏家大嫂刚说完,就见原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家二嫂林翠果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出去。
可红着眼的林翠果却没有朝着三轮车回来的方向跑,而是朝着另一边大树上捆着的人奔去了。
这人是她们几个女人从苏大林手里抢回来的。
苏家二嫂林翠果冲过去抬手冲着牛婶子扇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一下又一下,用力之狠,震的她自己的手也红肿到没了知觉。
牛婶子的那张脸在她扇巴掌之前就已经面目全非了。
只因为牛婶子被苏大林和徐言卿绑着回去的时候乱说话。
比如丢了四个娃就是偏疼死丫头片子造的孽遭报应了!
再比如老苏家的倒霉日子还在后面呢。
周围的社员受牛婶子影响也开始动摇了。
他们虽然没敢乱说话,但他们落在苏老太太身上同情的目光已经代替他们嘴巴说了千言万语。
苏老太太当时气势汹汹的冲回家里拿了把菜刀出来,苏家三个儿媳妇也拿起了农具。
她们在大队里大闹了一场,不仅把牛婶子抢了回来,连带着大队里的人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几个当嫂子的并没有受到牛婶子的影响。
起码她们都清醒着知道孩子丢了不是小姑子的错,而是人贩子的错。
自打疼小姑子之后日子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她们心里都有数的。
过日子是好是坏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大门闹完之后,几个嫂子的情绪还是崩溃了。
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肉,是怀胎十月从身上掉下来的。
可眼下就这么被人贩子给拐走了,找也找不到、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她们越想越怕。
怎么能不怕。
怎么能不疼。
那可是她们的孩子啊!!!
远远看到这一幕的沈烬默默加快了速度,他微张着抿了一路的唇换气,而后猛蹬脚踏,速度又提了几分。
苏淼淼从车里站起来将手打开,贴在嘴边当做喇叭一样喊:“娘,我回来了!我把小鱼他们都带回来了!”
清脆的少女音顺着秋风传了很远、很远。
苏老太太闻声拿着菜刀颤巍巍的站起来。
其实她的腿早就软了。
她知道闺女厉害。
可闺女去找的却是那种手上沾了血的人贩子……
万一受伤了可怎么办?
但因着老大媳妇和老二媳妇已经哭的不行了,所以她这个当婆婆的才一直忍到现在。
“小六啊!”
苏老太太眼眶一湿,扔下了菜刀,抬起发软发麻的腿一瘸一拐的往闺女那里跑。
忍了一天的眼泪无声落下被风吹散。
再看她时,她那张板了一天的脸上只有笑了。
“娘的乖宝啊!”
苏老太太麻利的擦掉了脸上的湿润:“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苏淼淼从三轮车上跳下去,张手紧紧的抱住了精神不佳的苏老太太,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娘,我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今个上午还跟沈烬在红市里抽奖抽中火腿了呢。”
苏老太太抱着闺女仔细闻了闻,没有血腥味,只有果丹皮和奶糖的味道。
确认闺女没有问题的苏老太太彻底安下了心,她的视线也顺着闺女的话落到从三轮车上下来的长腿青年身上。
一时间她还没敢认。
“这是沈家小子吧?”
苏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两眼。
记忆里这小子留着个寸头?穿的破破烂烂。整天低着脑袋,也不说话,跟个哑巴似的只会傻干活。
现在他头发留长了,身上穿着干净的衬衫、军绿色长裤,踩着军人才有的黑色军靴。
三七分的墨发,眼眸深邃、干净,五官硬朗立体,哪怕此时刘海鬓角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也不显得狼狈。
主要是他脑袋不低着的时候,五官也太惹眼了。
因着和记忆中的差别较大,所以苏老太太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这还是头一次注意到,原来苏家庄大队里也有个模样身材长得都这样板正的青年。
毕竟村里的年轻劳动力大字不识一个、只会下地干活,就这样的还都一个二个的早早就订婚了。
剩下的那些都是被相亲挑剩下的歪果裂枣,连她都看不上,更别说是小六了。
从村里知根知底的人里怕是很难挑到好的了。
苏老太太轻叹。
她愁啊。
虽说现在大队里是多了不少从城里面来的知青。
可男知青们干农活不行,身体素质太差了点。
一看就生不出结实能干的娃,这样的男人不能要。
种子不好,再肥的地也没辙!
苏老太太的情绪转换的格外快,尤其是为女儿的未来考虑这一点。
在五十年代的乡下,女娃十五六岁没定亲的都会被人说嘴。
男娃不结婚顶多就说个穷的娶不起婆娘,可女娃娃就惨了。
苏老太太都是经历过的,都不知是哪个说出来的腌臜话被传了又传、磨了又磨。有些话伤起人来比刀子还快,比毒还烈。
她知道这世道对女娃就是不公平的。
可那些规训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实在是人言可畏!
女娃不结婚恐怕会传到十里八乡被人戳脊梁骨的说一辈子、笑一辈子。
一家乱说可以打服。可那么多碎嘴子,咋管?
她是个做母亲的,思想再开明也舍不得闺女吃流言蜚语的苦。
所以平常干活闲聊总是时时相看着,想给女儿留条后路。
以后闺女要是实在不喜欢,那她就听闺女的。
但眼下该为闺女做的、能为闺女做的,她这个当娘的偷不了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