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原本混乱到恨不得打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的争斗瞬间结束。
周围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他们是不打了,那老虎该谁喂呢?
一卡车上将近快五十人的知青队伍里头有将近一半的人面露苦涩,开始后悔。
早知道就是去四处借钱、欠一屁股债,也要买个铁饭碗留在县城里啊!
现在可好……
能不能有命活着回去都不一定了。
“走吧。”
苏淼淼松开了摸着虎妹脑袋的手:“大家伙跟我来。”
这批知青要住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了。
刘家沟劳改农场因着建设工厂的缘故,投资的人力物力多,所以修建的速度本来就不慢。
后来又有了红市那批人的加入,修建速度就更快了。
就比如修建个能落脚的知青点,轻轻松松。
按照爹的话来说,下乡就是来磨练的,所以住所就跟社员们差不多就行了。
因而,知青点也就是稍大一点的乡土风‘集体宿舍’,屋前有小院,屋后有菜地。
知青点里有两间大屋,男女知青各一间,里头分别砌着大通铺一样的长长的土炕。
这可比打床省事、省钱还省地方。
苏淼淼将他们带到知青点,一路上半句关于他们为什么打起来的话都没问,仿佛并不在意。
可心虚的人却不这样想。
他们只觉得自己犯了死罪,此刻便犹如案板上的死鱼,马上就要被‘悄然处理’了。
转眼间,天际的光像是快被墨水给吞没了一般,黑了个彻底。
“到了。进去休息吧,明早会有人来喊你们。”
苏淼淼站定,虎妹就守在她身边,时而张开獠牙遍布的‘小嘴’嗷呜两声撒娇,时而用尾巴扫过她的腿表示亲近。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温馨’的画面的。
“等、等一下!”
刚才打架的男知青没忍住冲了出来。
男孩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他身上穿着时兴的白衬衫、军绿色长工装裤,脚下还配着一双显眼的黑色皮鞋。
苏淼淼眸光淡淡的扫了一眼。
男孩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真皮行李箱。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徐言卿湿着眼眶,红着眼,原本清秀白皙的脸此时被拳头砸的鼻青脸肿、挂着伤:“队长,我不是故意打架的!是他总是缠着一圈人问东问西的瞎打听……”
到这个时候他怕不说出来就要被老虎吃了!
徐言卿哭丧着脸,他现在觉得自个就像外国作品里的倒霉蛋……
到了乡下,这里不是他的地盘。
他人微言轻就算了,现在还被陌生人给打的眼青!
这一切都是因为家里的老爷子。
也不知他收到了什么消息,突然发了疯似的把他从大学研究室里写论文的他拽出来,威逼利诱的让他下乡……
他不怕威逼,因为从小到大都没挨过几顿打。
但他没能扛得住利诱。
老爷子说他大学研究室里的新得到资料都是源于青山县。
而下乡就能距离青山县更近。
青山县并不特别。
特别的是这座普通的县城有着神秘的红市……
如果不是老爷子说有法子让他来长见识,他是绝对不会孤身一人来闯荡的。
被徐言卿指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叫李文山,看起来也是一样的‘文质彬彬’,只不过个头比徐言卿略高。
没想到他的拳脚功夫倒是不错。
李文山脸色一沉,强装镇定道:“我这个人就是喜欢交朋友,你管得着吗?”
更何况如果不是这个孩子毒舌嘴欠,他也不会被气急了一时糊涂动手!
原本他并不想这么引人注目的。
可偏偏他套话的时候,这个姓徐的臭小子就在旁边插诨打科的说些不着边际的风凉话。
末了,徐言卿还要补一句:“问的这么细,你该不会是敌人派来查户口的吧?”
当时李文山就黑了脸。
可那徐言卿那小子却还在不紧不慢的说:“呀呀呀!你脸怎么这么黑,难道是被我戳中心事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
想到这,李文山垂下眼皮,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如果任务失败,他一定会杀了这小子。
“交朋友?”
徐言卿仿佛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冷气,自顾的呵呵一笑:“谁家交朋友会在别人精神不振的时候一直缠着问东问西的套话啊!”
徐言卿没忍住嘴皮子上下一碰,又怼了一句:“从小到大没人教过你要懂礼貌、知分寸吗?”
说着说着徐言卿突然闭上了嘴,因为队长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了。
“对不起队长,我没忍住……”
徐言卿道歉的话说的很麻溜,看来平常没少说。
苏淼淼瞥了他一眼,白净的少年不开口说话的时候更像是乖巧听话的高材生。
可一开口,这股文静的气质便荡然无存了。
老实说,他有点贱兮兮的。
怼人的时候专戳别人的心窝肺管子,但偏偏他自己还自我感觉良好。
既混不吝,却又有点懂礼貌?
成分挺复杂的。
苏淼淼看着徐言卿眉心染上的黑气,又看了看满脸阴沉的李文山,忽然意味深长的来了句:“今晚虎妹会守着你们,让你们安心的睡个好觉。”
说完苏淼淼指了指:“那边是灶房,可以排队做饭吃,也可以烧热水洗漱。”
见到知青们欲言又止,苏淼淼继续道:“不用担心,社员们已经贴心的为你们留了可以烧三天的干柴,两缸水。至于剩下的,等你们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
说着苏淼淼摆了摆手,眼神轻飘飘的扫过众人疲惫的脸,幽幽道:“各位,明天见。”
语罢,苏淼淼头也不回的离开。
虎妹懒洋洋的在知青点的小院里溜达,像是在找地方睡。
忽然虎妹走到了徐言卿跟前,抬起布满黑纹的棕黄色硕大虎头、神情漫不经心的冲着发愣的徐言卿打了个沉闷的鼻息,而后对着少年深嗅了几口。
这就是主人让它多注意点的富贵弱鸡?
一点也不香。
徐言卿浑身一僵:“虎妹……”
“嗷呜——!!!”
虎妹猛然张大嘴,拔高的骇人声调像是在表达它的不满。
徐言卿在看到那一口利齿后立马规矩的喊道:“虎姐姐!虎姐姐!”
“嗷呜~”
虎妹满意的看了他两眼,一副孺子可教也的欣慰表情,紧接着虎妹的视线落在小院里的干草垛上。
因为怕被老虎咬死,徐言卿的脑袋飞速的运转了起来,他试探性的开口问道:“虎姐姐你是要睡觉了吗?”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放下行李,很有眼色道:“那我去给你铺床?”
徐家在京都也算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
祖上出过宰辅,后面的子孙最低都是内阁大学士。
到了现在,掌家的徐老爷子是华科院的总院长。
徐家一家子都在搞保密研究,多得是人想来套取研究进度等机密。
因此徐家家风很严,哪怕是最混不吝的徐言卿也是自小就被训练的对别人的套话格外敏锐。
久而久之,都快得‘被害妄想症’了。
不过徐言卿这会完全想不起自己的家世,只一味的庆幸自个跟在家里老爷子身边耳濡目染的学会了看眼色。
出门在外,身世都是浮云,活着才是第一。
所以必须‘苟’。
就在此时,虎妹似听懂了他的话一般,高傲的点了下毛茸茸的脑袋,动作优雅而不失力度的让开了位置,等着‘富贵弟’去干活。
其他人看见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们从没见过这么通人性的老虎,也没见过这么会‘变脸’的老虎。
队长在的时候它唯唯诺诺、谄媚如舔狗。
队长一走,它气势猛涨,宛若大姐大一般。
徐言卿松了一口气。
他怕老虎是因为觉得野兽只凭本能,说咬就咬。
可现在他不怎么怕了,因为虎姐姐也是会讲道理的好虎。
光这一点就比某些不讲理、没安好心的人可好太多了。
这边徐言卿随意的将行李放在了地上,小跑着去抱干草在小院里铺床。
另一边僵持到现在的知青们已经累到纵然有老虎在也要爬上床睡一觉的程度。
有了这样的决心,自然也敢拖着身体往屋里走了。
趁着天际最后一点亮光,所有人抓紧时间分配好了房间和床位,匆忙草率的用冷水冲了脚、洗了脸就睡了。
盛夏的夜,伴着清脆的蝉鸣和响亮的蛙叫,知青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舒展起四肢,享受着久违的舒适。
这几天他们都待在空气不流通的火车,坐着能让屁股发麻、失去知觉的硬座,拥挤到只能蜷缩身体的狭窄空间……
经历了这些后,他们终于睡到了梦寐以求的床。
难得的舒爽,让他们倒头就睡,根本无暇去想明天会怎样。
-
另一边老苏家。
天黑了才等到闺女的苏老太太满脸的心疼:“乖宝啊,累不累?你大林叔也真是的,接人的活干啥让你跟着去受罪!”
“娘~~”
苏淼淼张开手,挽着娘的胳膊,脑袋顺势落在她的肩上。
现在双枪干活,天热容易出汗,可娘为了跟她亲近,每次一回来就用院子里晒热的水洗澡。
所以每次回来娘都香香的,是那种带着温馨花香的皂角味。
苏淼淼闭着眼,像个小猴子一样扒拉在娘身上:“我不累,我要当大官给你长脸。”
苏老太太闻言肚子里的火气瞬间就散了。
不是因为闺女要当大官,而是因为闺女的心里有她。
“闺女啊,你在娘心里已经够出息了!要是累了咱就不干了!”
苏老太太搂着闺女,温声道:“娘养得起你。”就算她养不起,把还有她男人呢,还有她生出来的好大儿呢。
就算闺女啥也不干,她照样能把闺女养的白白胖胖的!
“可是娘……”
苏淼淼缓缓睁开眼,轻声道:“我想让外人知道、你没疼错我。”
闻言苏老太太身体一顿,眼圈忽然红了,心里是又酸又涨的,一时间想到了过去种种。
当年让闺女听到那些难听的话,她心里一直不是滋味。
可眼下闺女有自己的想法,她这个当娘的也不忍阻拦。
片刻,苏老太太快速整理好情绪,中气十足的夸道:“好!不愧是我赵桂芬的闺女!就是有出息!”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她不在乎,可女儿在乎。
那就听女儿的。
“来,娘给你炖了鸡汤,咱们吃鸡汤面补一补。”
苏淼淼嘴角弯弯:“好~~”
这边母女俩温情的画面落在了刚扒拉出烤鸟蛋的苏振华眼里,或许是他羡慕的目光过于炽热,以至于母女俩一致望向了他。
“看啥啊?”
苏老太太说完,话音一转:“我刚才可听大林说了,那姓吴的干部不是个好东西。还好咱家小六有本事,不然就要被他给欺负了!”
她原本是守在村口等闺女的,可最后只等到了苏大林,这才将他盘问了一遍。
苏振华一听媳妇这话,脸色巨变。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可却突然从憨厚慈爱变得煞气十足。
苏老太太看得出丈夫已经把这事记在了心里,因而摆手道:“现在就不说废话了。”
苏老太太忽略了闺女身上传来的肉包子味,道:“小六饿到现在了,先开饭!”
“好。”
苏振华脸上恢复了老父亲的笑容,心里却已经在研究起怎么给闺女出气了。
-
一夜无眠,直到清晨。
天还没亮,知青点里就响起了高昂的‘虎啸’!
这样的‘闹钟’可比敲锣打鼓更让人容易惊醒。
等到屋里有了动静后,小院里来了人。
拿着个厚本子的农场管事吴秀丽,以及拿着老旧铜锣的农场巡逻队长刘结实。
两人对了个眼神,刘结实便走进了小院里。
看到接班的人来了,虎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慢悠悠的往小院外走。
它该上山吃早餐了。
主人在山上放养了不少的美味‘小点心’呢。
见老虎撒丫子往青山的方向跑后,刘结实才举起铜锣,卯着劲的敲打。
在知青们来之前,小六队长就已经召集了所有刘家沟人做足了培训,一如:
如何对待知青?
如何与知青和谐共处?
如何合理运(榨)用(干)知青壮大刘家沟?
刘结实打了三下锣,用足了全身力,吓得半梦半醒的知青们全冲了出来,以为是地震了!
可他们拼了命的冲出来后却看到了两个陌生人。
一位面上挂着和蔼笑容、眼里透着却莫名光亮的婶子,总觉得她看起来不太简单。
另一位看起来挺容易懂的,像是来抢劫的土匪头子。
他穿着打补丁的布衣短袖,浑身上下虬结着鼓鼓囊囊的肌肉,浓眉瞪眼,活像是过年时贴的大门上能驱邪避害的门神像……
昨晚上来了只老虎已经够吓人了。
可他偏偏长得像是能打虎的在世武松……
稍微胆小一点的知青此时已经彻底崩溃、绝望了。
刘家沟劳改农场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