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爷子面容严肃,小心翼翼的藏着手册,第一时间就去了军工厂的办公室。
整个县城只有这里的通信电话,理论上是严格加密的通话,因为就连接线员都是部队里经过层层挑选的女兵。
“首长好!”
军工厂内站岗的卫兵一茬接着一茬,看到齐老爷子一来立马停下巡逻的脚步敬礼,他们的眼神坚毅,身体笔直,如青松般挺拔。
齐老爷子十分重视手里的东西,因而这一次只是点了点头,便脚步匆忙的往办公室去。
到了门口,看见个戴眼镜的、穿着中山装,从发丝到穿着都一丝不苟的像是有强迫症的中年男人道:“齐大磊,你、快去把那六个人集合到我办公室旁的会议室。对了,立即通知下去,我的办公室从现在开始施行一级安保,通话特级加密。另外帮我接电上面那位,我有要事要上报……”
“是,首长。”
齐大磊果断的转身离开,一个眼神都没多给。
齐老爷子原本还想酝酿想想有没有少交代的话,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这孩子!”
齐老爷子扭头进了办公室,仔细的关上了门。
军工厂的办公室材质安保够硬,用了多种材质,尽可能的做到密不透音,以防隔墙有耳。
可即便如此,齐老爷子握住电话的时候,还是压低了声音,反复降低自己的音量。
过了大约十分钟,话筒的另一头传来了年迈而沉稳的声音:“老齐?什么事啊。”
齐老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基本情况告知了上去,这件事,按照常理应该递交报告层层审核,但好在他秘密管理着军工厂手里有一道特权,厂内有新发现新研究新成果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汇报给这位。
而齐老爷子就是钻了这个空子,他先说了几道工程图的发现,而后似顺嘴一般将手册上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收敛着说了,另外还简单提了一句被刻意推波助澜的土法炼钢潮流。
毕竟这时候,上面那位已经六十六,将近七十岁了。
长长的报告说完,齐老爷子只觉得喉咙有些干,但又不像是渴了,只是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话筒另一边是长久的沉默,和末了的一声重重叹息。
“……乡亲们一直以来就是太信任我了,这点是好,也不好。”
“老齐啊,这件事我知道了。”
“你们继续严格保密研究……”说到这他轻咳了两声,电话筒里传来劝说老者‘休息会’‘吃点饭’的字眼,却被老者制止了:“有错误不可怕,有错误不改才可怕。趁现在,还有精神,还能改。”
齐老爷子粗糙的大手缓缓握紧了手里的话筒,直到办公室墙壁上的夹间小门传来轻微沉闷的敲门声他才回过神。
也不知敲门声响了多久,他只觉得眼角的泪都干了好几遍了。
齐老爷子用帕子简单擦了两下眼角,走到墙边,从里面打开了夹间里厚重的门,轻声道:“都来了吧。”
“大磊你负责这场会议的记录。”
夹间内是个秘密会议室,里面坐着等待的人或是老者或是中年,却没有年轻面孔,眼下国内能担得起顶梁柱的年轻人太罕见了,倒不是没有聪明人,而是筛选不出既聪明又完全可信的人。
因而只好是这帮老家伙继续撑着,下面能扛事、能信任的孩子还没培养出来多少呢。
齐大磊点头,熟练的关好了门,才走到会议桌旁的小桌,小桌子上有会议记录本和一支钢笔。
眼看着所有人都就位了,齐老爷子才站在会议桌中心,看着那一张张熟悉而苍老憔悴的脸,问:“目前苏联那边的技术人员还能联系上吗?厂间的重机械零件生产线的安装情况怎么样了?”
老覃缓缓摇了摇头,看的出前一秒他们还在工厂的大厂间里潜心钻研花大价钱从苏联买的二手机械,可没有使用说明书,没有结构图,没有修理说明,现在专家们全撤退了,他们一时间也是手足无措,一把年纪的人了,头发突然开始大把大把的掉。
他们深知,这不是靠努力就能完成的任务。
可,怎么能不完成?
他们的身后还站着千万万的士兵,千万万的乡亲们。
被军人们守护着,被乡亲们的粮食供给着,他们哪有脸不努力?
他们在绝望时连说‘放弃’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老覃缓缓摇头,眼镜起了雾气,唇干到起了皮也未曾发觉:“是我们让首长你失望了。”
齐老爷子走过去拍了拍老覃的肩膀:“没有什么失望不失望,都是为了咱们的国,咱们的家。”
这里的人除了军官技术员以外也有各个大学的关于物理机械等方面的教授,能走到军工厂的人无一不是三代清白,无污点,无嫌疑的人。
他们中的人也有留学过,只可惜隔行如隔山,书本上讲的,和亲手去实操并不相同。哪怕是教授,也需要积累经验,才能上手。
再者说曾经在书本上学的内容放到各个国家,相关变量、符号和含义也不同。
再加上有些专家并不是真心要教,以至于这群受人尊敬的老教授哪怕虚心求教也只会被那边调派来的年轻专家调笑戏弄。
所以怎么去弄懂,怎么弄明白,他们也找不到办法了。相关文献和学术知识都被垄断了,没人帮忙,哪能迅速提升呢?又不是神仙。
齐老爷子立即调整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老大哥不帮我们,咱不怕……”他顿了顿,清了清有些沉闷的嗓子,一字一顿道:“因为老天已经开始帮我们了。”
众人听到这话,脸上的挫败散去了些,但眼底依旧泛着绝望的光。
齐老爷子见此,小心翼翼的打开一直捏着手里的手册,将其中的一页纸发了下去。
“这张你们传阅看看,虽然是洋文,但相关原理我这么一个大老粗也能看个一知半解,我想对你们来说应该是有用的。”
众人没说话,只是擦干净了眼镜片,围在一起看,他们绝望的眸倒映出一行行外国的文字,在脑海中逐字翻译,而后眼中冒出惊诧且迫切的光芒:
“这、这是……”
老覃是在场年纪最大,资历最久,也是最有经验的领队工程师,因此那张泛黄的图纸最先摆在他的面前。
会议桌前作者头发花白,已经五六十该要到含饴弄孙年纪的老覃,却因为眼前一张纸激动的手都在颤抖,他的视线一寸也不舍得离开图纸,生怕现在不记住,晚点就没机会再去看了。
“首长,这是你从哪里……”
齐老爷子看过去:“对你们来说有用吗?”
“有用!”这话不是老覃说的,而是站在老覃身后的五个人齐声说的,他们的语气都很激动。
老覃深吸了一口气:“相对于苏联专家们的指导,这张纸更要详细的多。虽然是洋文,但对我们几个老家伙来说,并不难……”
把能画出这些图纸的人才拉拢到华国的阵营里才难。
如果将这图纸上的理论研究透了,军工厂内其他的难题自然就能不攻自破了。
或许再也不需要原地踏步了……
眼下穷点没关系,只要会了核心技术,国家就能看到希望了。
齐老爷子看到军工厂内仅有的几个能跟得上苏联专家进度的老教授们都点头认可了这份图,才彻底放下心。
齐老爷子眼睛发亮,掏出那本手册,放在会议桌上,只沉声说了一句:“这阵子,大家要忙起来了。”
而他,要去找那条对玉米小子来说有害却能对华国有益的虫。
毕竟他那好友虽然身居废品站,但算卦向来是十拿九稳的,说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所以他想信一次,抓住这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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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苏淼淼背着一小背篓从废品收购站里买的书熟练的在巷子里七拐八拐,似要往某个位置去。
只是这一次,地点不是张庆山家了。
毕竟就现在的形势来说红市发展的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