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宋文微突然开口说，道歉的话没有一点前奏。
    她的嘴巴抿成一条直线，原本圆润的唇珠被隐藏起来，柔和的脸配上面无表情的眼睛，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看。
    她应该是笑着的才对，应该是一直笑着的才好。
    这下换路南手足无措了，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像一把重锤打在路南身上，心脏漏了小半拍。
    “我…”路南说话都不利索了，她有些着急，嘀咕着:“我只是想学网上的和你调调…情而已，不是故意说你的。”
    “你别道歉啊，干嘛道歉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面前的人一言不发，之前还会几个字几个字的回应，现在一个字都不说，叫什么事啊！路南更慌了。
    网上的话果然不能信！
    两人已经走到了湖边，湖里水流平静，时不时冒出点点泡泡。这里围了一圈圈的铁护栏，像是怕人失足不，慎掉入，红色告牌上面用粗体字体提醒旅客远离湖面。
    路南抬起手，宽大的袖口被风吹到她的脸上，柔软的布料让宋文微的脸有些痒痒的。
    她的手抚上那柔软的唇峰，想把那条不顺眼的直线抹掉。
    “对不起什么呀？”路南幽暗的眼眸看着她的眼睛发问:“为什么要道歉呢？”
    宋文看起来十分伤感，神情夹带着抱歉。路南不知道为什么要道歉，看见她这样就很难受，很刺眼，呼吸不上来。
    她没有对不起她任何事，就是因为这样路南不喜欢道歉，准确的说是不喜欢宋文微道歉。
    她认为爱是可以包容万物的，两个人相爱不用说对不起。只要不违反人伦和道德，宋文微就不需要对她道歉。
    她问:“你对不起我什么呢？”
    “脚。”
    她的回复又是那样简短明了，显得牛头不对马嘴，路南恍惚间觉得两人性格是不是互换了。
    “什么脚？”路南蔫了吧唧地回应她，脑子还没大反应过来。
    没有好的回复，她已经不太愿意说话了，这有什么意思，一个字一个字的话说起来太没劲了。
    宋文微没说话，风掠过她散落在外的发丝，纷纷扬地飞舞着，勾勒出她别样的神情，路南伸手替她把头发别在耳后。
    “干嘛又不说话？”路南发问。
    女人的声音略带着股沙哑，她说:“我怕哭出来。”
    路南摸着她的脸，向前一步，拉近两人等等距离，在昏暗之下想要看清楚她脸上的任何表情。
    “为什么要哭呢？是不是我做什么让你伤心的事情了，不哭好吗，不好看，我不想你哭。”
    路南说话着急前言不搭后语，明明宋文都说了是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她，可路南慌乱之间却揽在自己身上。
    宋文微破涕为笑，答应了她:“我不伤心了。”
    她从口袋里拿出买来的那瓶药水，放在口袋里一路摸着都摸暖了，玻璃瓶里盛着她的体温。
    宋文微递到她身前，东西离她不近，至少比她直视宋文微的表情还远。
    路南问:“这什么？我看不清。”
    这一块没什么光亮，路南只能看见一块深色的长方形的东西晃动在她面前，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好像在这太暗的地方不太能看清楚了。
    不行，明天得多吃点胡萝卜。
    “药。”宋文微说。
    她朝路南走近一步，也不多说几个字，短短一个字，不高兴之余路南感觉不太对劲，好端端的买什么药，她往后退一步。
    “什么药？你…”
    她话说一半，宋文微利索地蹲下身，拉起她的裤腿，往上卷，露出一节白皙的皮肤。
    她拧开药瓶的盖子，倒在手上。
    路南明白了宋文微这药是专门买给她脚上的，也就没再挣扎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关心，路南不争气的眼眶慢慢爬上点泪光。
    “你跑去外面买的吗？”路南低头往下看，只能感觉到一双手覆盖在她脚上，紧接着液体和手顺通着。
    “嗯，刚才去外面买的，买完就喊你出来了。”
    “难怪，你是想替我擦药，什么看月亮的，是借口吧。”
    路南眼睛奋力睁，面前的人像是被人糊成一团马赛克，任凭她怎么努力睁开眼睛都看不清楚。
    紧接着那双手来来回回按了好几遍，穿着拖鞋出门，冷着的脚都按热了，连带着空气里散发着丝丝药味。
    “不算是借口吧。”宋文微蹲在她旁边，路南的脚握着只剩下骨骼，原本打算好好养着的，结果从医院出来后又是东跑西跑的，等回去了要把失去的都养回来。
    宋文微说:“好了。”
    路南收回脚，她不太习惯这样，绷了好半天的腿，她不想宋文微再说那些客气的话了。
    “你看，我没骗你今天的月亮真的很圆。”宋文微捡起刚才没能继续的话。
    听她这样说，路南眼睛眯起，朝暮色沉沉的天空看去，她视线亮了些，不再那么模糊，与此同时她眸光一闪: “星星也多。”
    “好久没看到这样的天空了。”
    城市里小楼挨着大楼，一座座高楼遮挡住视线，抬头只能看见发光的广告牌和永远不灭灯的商场，灯光代替了星光。
    这里只有平原和矮小的楼房，只要稍微抬头一看，就能看见广阔无垠的天际。
    如果她们是在山顶的话，往下俯瞰是城市永不磨灭的电子星河，往上看是群星璀璨。
    “我们以后也去这样舒服的地方安度晚年吧。”路南闭着眼睛感受自然的一切，脚上的药水被风一吹，带着股凉丝丝的感觉。
    河边的树影晃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树影随着风来来回回的走。
    风中还带着独属于草本植物的香味。
    宋文微目光柔情似水，直勾勾地看着女人，她说:“好，再养只宠物。我们以后一定找一块山清水秀适合养老的地方住。”
    她们在憧憬属于两人的未来。
    路南撑在护栏上，笑着说:“那都什么时候了。”
    “几十年后吧。”
    她思绪飘远，两人如今才二十四上下，养老的日子还远着，得再过几十年。
    几十年…
    多么遥远的数字。
    湖边水光粼粼，灯下路南归拢着头发，夜里的风把她原本半湿漉的头发吹干了不少。
    她又望了一眼明月，果然很圆，宋文微没骗她。
    “我们回去吧。”路南说。
    两人待的久了，湖面上的风开始吹得人发寒，客气裹挟着一股寒冷的气流，再待下去两人明天得妻妻双双把家还。
    宋文微点头，确实也到了时间。药还在她手上，她把药递给她，还叮嘱道:“给你，明天也要擦。”
    路南没接过，明天擦就擦，明天下午节目都录制结束了，拿给她又怎么样，明天回了家，放在谁那里都一样。
    她摇头说:“我不拿，明天回家你帮我擦。”
    宋文微略带探究的目光看着她:“为什么？”
    说出口的一刻，她才想起来节目明天下午就结束了，那她们就能回家了。
    路南说:“你知道的，我的脚……”
    她的话恰好停顿在这里，眼睛还朝宋文微眨了两下，意思很明显了。
    宋文微看出来了，她瞬间哑口无言，路南又不知道整天在网上学些什么有的没的，现在已经会耍赖皮了，还能离咋。
    她淡淡一笑，把药瓶重新塞回了口袋里，她说:“行，明天我们回家，我帮你擦。”
    她的手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
    路南嘴角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她重重点头。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好。”
    宋文微环上她的手，暖意袭来，像个小火炉，往外冒着暖气。
    两人这样好似因为寒冷而搭在一起取暖，也好，这样有借口盖过去。
    路南表情明显一愣，这意味着什么，什么含金量！
    她主动的，宋文微在这里主动的！她是自己主动的！
    路南没挣脱，不仅如此心里的小人就差跳出来为这一重大时刻放烟花了，她手微微一抬，宋文微整个人靠着她，靠得更加紧了。
    就这样一直靠着，走完这段路吧，路南心想。
    两人慢慢走，原路返回，走回到三村门口，鎏金的大门就在眼前，门坎在两人脚下，跨过这道坎就到监控区了，同时也象征着两人短暂的靠近就要结束了。
    宋文微手一松，开始往外抽，这使两人原本暖烘烘的地方灌入冷风。
    “别松开。”
    路南出言拦住她的动作，她把另外一只手搭上去。
    “这里看得见。”宋文微说。
    现在已经进入到监控的区域了，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看见，甚至剪进正片里。
    两人自带话题，原本的车祸两人的关系就不言而喻，节目组肯定不会放过这么有热度的片段，她能想到之前的被剪出来，这次也没法幸免。
    “没事，我就假装刚才在外面摔倒了，是你这个大好人扶住了我，你继续扶着我，只要露出一点关心和担忧就好了。”路南顿了顿又说:“文微别退缩，是时候体现我们两个演技了，要演得真一点。”
    宋文微失笑，她这个办法不失为一条妙计，就是，很缺德。
    “你真的是…”
    路南问:“是什么？”
    “真的是，太聪明了。”宋文微说。
    路南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风吹两侧的树叶，沙沙作响，一路伴着蝉声。
    今天下午走的时候还觉得这条路很长，现如今反倒嫌这条路为什么那么短，不能再长一点吗…
    路南吐槽道:“好短的路…”
    “已经够长啦，再走下去，掏出手机我们就是今天微信步数第一了。”宋文微开了个玩笑，又说:“你的脚走这么久不容易好的。”
    路南摇头，她才不要反正她死猪不怕开水烫。
    “其实你这样靠着我，我很开心，我不想这样的幸福那么早截止。”
    “我们的幸福不会这样短暂，以后我们一起的日子还很长，你这句话说的好像明天我们就要分别了一样。”宋文微说:“怪吓人的。”
    她知道路南这句话是指现在这条路要走到头了，她们得回到房子里，不能再这样。
    但她这突如其来的说法，还是让宋文微心底一颤，要不是刚从医院出来，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她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咒我们……”
    路南想起之前看的新闻案例和电视剧里数不胜数的桥段——
    例如上一秒两人把酒言欢，憧憬着美好未来会如何如何，下一秒意外比未来先来，梦境破碎，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就像六年前她们一样，明明上一秒还在打算去游乐园约会，下一秒就物是人非，隔着多年时光才再度相见。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上演，一切看起来那么稀松平常，又那么骇人。
    从小她就知道，把握当下很重要，。没有什么比现在正在经历的事情更加重要，可能这一刻短暂的幸福，会是以后一辈子的念想。
    “我是真的怕。”路南声音哑了些，风灌进她的喉咙里，难受极了:“怕我们和之前一样，又错过了。”
    身旁人的脚步顿住了。
    是啊，她明白路南珍惜现在的每一分一秒，因为这一切是多么来之不易。
    路南不和她说这六年她是怎么度过的，在宋文微眼里是心痛到可以逃避，可以不尝试去想的事情，可那么多日子都是她一个人过的。
    宋文微之前和人聊过，两个感性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会一起悲伤，一起哭泣。
    她记得那人说了一句话，是让她迄今为止都难以忘记的话:“那倒不一定，可能两人都能发现生活中的美好事物，可能会一起哭，一起笑，一起珍惜。”
    宋文微说:“不会的，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把我们分开。”
    “诶呀，我怎么老说这些让人难受的话。”路南另一只手拍着脸颊，把一切不安的情绪逼走:“大晚上的就是容易煽情。”
    没有那么糟糕，两人现在好着呢，时间没能把她们强制分隔开，她们走啊走啊，走又走到了一起。
    她们还有许多年要走，还有许多年要一同度过。
    宋文微握紧了她的手，脚步缓缓放慢，甚至比身边的“伤患”还慢。
    她在等她，也在延长这条即将变短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