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醒时
作者:慕子归   青山白云传最新章节     
    “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婆婆,我来找人。”
    “找人?哦...那你可能来错地方了。这里是阴曹地府,没有人,只有鬼。”
    “那我是不是也变成鬼了?”
    “呵呵...姑娘,你阳寿未尽,怎么会是鬼呢?”
    “既然我阳寿未尽,又怎么会到这里呢?”
    “因为姑娘你啊...执念太深。你想找的人,已经死去多年了。即便成了鬼,也早就投胎转世去了,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不可能,婆婆,你骗我。”
    “姑娘,你遭了太多杀孽,杀心太重,地府也留不得你了。”
    “婆婆,那人在哪儿?我只想见她一面!”
    “姑娘,慢走不送。”
    “等等!”
    她于黑暗中猛地伸出手,握住的却只是虚无缥缈的微风。
    这一次,她还是于自己卧间苏醒,只不过一切都好像有些改变。
    比如...她按了按心口,那寒毒之力依旧存在。
    只是她的注意却停在了自己那只被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手掌上。
    她看着自己手上厚重敦实的白纱,须臾,她意欲将其解开。只是待她伸出左手,却发觉自己的左手如是。
    “......”
    很快,她发现自己全身上下的伤处都被覆着一层厚实的白纱。
    难怪她会梦到自己去了阴曹地府,如此包扎,恐怕不憋死,也会做噩梦吧?
    她混混沌沌地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太安静了。
    安静得就好像从前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她思绪被打断,满眼防备地看去,来者正是苏决明。
    “你醒了。”
    苏决明淡然看了她一眼,便将手中药碗搁下。
    “喝药。”
    他不出一语,已然准备离去。
    “......”
    夜来一时无话,只得怔忪地目送他离去。她端起手中药碗,那药汤显然是晾好的,凉而不冰。
    她苦思冥想了片刻,随后仰头将饮。
    只是那药汁与唇瓣接触的一瞬,她动作一顿,目光一凝。
    “怕苦么?”
    窗外传来一道男子的话音。
    是顾见春。
    只是这话音却不辨喜怒,平静如许。
    “笑话。”
    她冷冽一笑,仰头将其一饮而尽,心中大石像是直到此刻才轰然坠地。
    ——成功了。
    看见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只有透过窗棂的影子,她也颇感欣慰。
    “若是怕苦,桌上有一颗蜜饯。”
    那影子轻轻说道。
    “我才不需要!”
    夜来恼怒不已,冷冷回敬道。
    ——都多大的人了,喝药还要吃蜜饯?
    只是她却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方桌,其上果真放着一颗蜜饯。
    “都说了我不......”
    她不禁瞪向那窗棂,只是屋外寂然,哪里还有什么影子?
    ——走了么?
    ——该死,她好像察觉不出对方的气息与脚步声了......
    夜来垂眸不语,心中却怅然若失。她知道,这之后,对方只会越来越强。
    而她......
    在那之前,她还有很多事情未尽。
    她抿了抿唇,心中暗自盘算。
    皇陵的线索,碧天剑,问剑山庄的纠葛,帝都的小筑事务,万寿宫的阴谋......
    最为重要的,还有娘亲的下落。
    而这些事情丝丝缕缕地牵连在一起,俱是叫她思虑不已。
    言星不会无故拿这种事骗她,若是有线索,他一定会当作把柄,将其利用到极致。而若想要言星告诉她娘亲的下落,就只能先顺从他,将皇陵的线索交予他。
    只不过...他究竟是为了景之而寻,还是为了自己而寻?
    她不会忘记自己与言星之间还有着一桩仇怨。
    景之...
    夜来只觉得头颅之中微微疼痛。
    她希望对方已经看到了她的信,别去冒那弑君之险。他们有太多法子可以走,而与万寿宫合谋,是下下策才对。
    直觉告诉她,只要将自己的决意告诉景之,应当便不会有事。但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是隐约不安。
    这不安的来源,乃是景之与她之间日渐深厚的隔阂。
    是从她一意孤行,去往半桥驿开始。
    不,或许更早。
    在他将剑锋指向那无辜的大宛平民开始。
    夜来按了按头颅,只觉得头痛难忍。不知是药力发作,还是毒性难遏,她感到思绪渐渐迟钝而凝滞。
    或许她需要一些酒。
    身随心动,她这便轻轻推开屋门,满庭积雪。她左右一看,正是无人,于是借着夜色,她三两步掠至山顶。
    寒月无言,老槐无言,石桌无言,她亦无言。
    夜来轻车熟路地蹲在那雪地之上,略一思忖,便将纱布挣断,随后徒手挖出一抔抔积雪与泥土。
    她太过专注而渴求,一时间竟没能察觉身后跟了一人。
    只是那人显然也没打算提醒,只是伫立于暗处,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她抱起一尊酒坛,费力地将其落在石桌之上。
    “小湄。”
    那人终于开口。
    “啊......”
    夜来惊惶回头,却正瞧见顾见春那如同鬼魂一般站在石阶上的身形。
    她好容易将这惊惶咽了下去。
    ——她不该惊惶的。师父曾说,这些酒,什么时候都可以喝。
    一非偷二非抢,她无甚好心虚。
    如此作想,她好整以暇地坐在石桌前,拍了拍酒坛。
    “怎么?你也想喝么?”
    对方并未答话,只是沉默以对。
    “哼。”
    夜来状似冷笑一声,说起来,前不久他们才在此处酣战一场,即便是自己输了,也不该对他有什么好颜色才对。
    她兀自将酒坛打开,一阵酒香氤氲,转瞬之间,她便将方才心中那点不悦抛在了脑后。
    “可惜没有酒杯...”
    她左右看了看,今日出来得急,还未曾带酒具。她琢磨片刻,这便在地上拢了一团雪,随后一面呵着气,一面将那积雪揉扁搓圆。
    顾见春沉默地看着她的动作。
    看着她举起酒坛,将酒倒入其间。
    “江湄。”
    直到她将要把那一杯酒送入口中,顾见春终于沉沉开口。
    她眨了眨眼,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许你喝酒了么?”
    她又眨了眨眼,这回还是未曾反应过来。
    “你叫我...什么?”
    她顿了顿,又摇头道:“不是。你方才...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当真出了问题。
    对方径自抬步走来,周遭空气瞬时一滞,一股热浪袭来,就连地上的冰雪都有消融之势。
    ——松间夕照。
    对这功夫,她自是不陌生。
    而她唇边的冷笑也跟着一滞。
    ——她才刚醒,即便要打架,也得分时候吧?
    ——这会儿若是打起来,她可只有挨揍的份了......
    她不禁后悔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她看着对方下颌的淤青,额前的白纱,以及唇角的裂痕,还有隐约迟钝的步伐......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想打架,就去找师父吧!”
    她不禁退了退,连手中的杯盏融化,酒液洒落都未曾留意。
    ——因着对方眼中的沉怒已然令她足够心惊。
    “喂...顾见春,你——”
    对方冲着她抬起手掌。
    她蓦然足尖一点,退避三丈。
    只是那大掌落下,却是将那酒坛丢下山崖。
    “.......”
    她看着对方动作,一时间惊疑未定。
    而令她更为惊异的,却是那男人忽而冲她掠来,不由分说地在她穴道一点,将她定在了原地。
    “你......”
    ——完了。
    她此时心中只有两个字。
    ——他不会一怒之下,也将自己丢下山崖吧?
    而这疑问直到自己被丢上床榻,终于烟消云散。
    “砰——”
    对方将门关上,转而离去。
    夜来眨了眨眼,看着熟悉的床沿,这才回过神来。
    ——是自己下手太狠了,将他脑子打坏了么?
    “混蛋!白痴!无赖!”
    她不能就这样待一夜......再说,若是明日被那苏决明看到,岂不是很丢脸?
    “喂!你倒是给我解穴啊?!”
    她怒而叫道,只是等了半晌,都无人回应。
    “我渴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想......”
    她倏忽脸一红,没能说尽。
    “砰——”地一声,门被打开。
    那青衣男子端着食盒与茶壶走进。
    “吃吧。”
    “这我要怎么吃?”她抬眸看着距她几尺之遥的食盒。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
    对方握住碗筷,似要递过来。
    “不,我不饿。”她当即拒绝了对方。
    “那......”
    男子将目光落在茶壶之上。
    “我也不渴。”
    她冷笑道。
    “快点解了,否则明日我就去与师父告状,让他教训你!”
    时间恍然回到了小时候,而这句话亦是这样顺理成章地脱口而出。
    两人同时一怔。
    须臾,他缓缓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你还想做什么?”
    夜来一噎,登时面染红霞。她总不能对眼前这人说,她还想去如厕吧?
    只是气话,她犯不着和对方比这脸皮薄厚。
    “没...没什么!”
    她冷然嗔道:“少在这儿兜圈子。快点解了!我要睡觉!”
    只是她不知道,这般凶状在添上那满面红霞之后,只余下娇蛮与佯怒。
    男子深深地看着她,似是深吸了一口气,起身便欲要离去。
    “——那便睡吧。”
    “等等!”
    夜来将其身形喝止,只是眼睁睁看着他脚步一顿,随即跨出门槛。
    “顾见春!我让你等等!”
    她忍不住要运功去冲破那点穴之难。
    只是还有一大掌动作比她更快,在她指尖泛出白雾之前,便将她穴道解开。
    她身子一松,当即伸手一挥,扇了对方一巴掌。
    只是对方却偏着一张脸,发丝凌乱,半晌也未出一语。
    气氛凝滞。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打得挺重,连掌心都泛红了。
    实则她也不知为何要挥这一巴掌,兴许是恼怒他戏弄自己,兴许是先发制人,逞凶作恶,兴许是......
    恼怒他与自己的那一战,未能尽力而为。
    “你......”
    看着对方泛红的面颊,她心中却泛起不忍。
    “你有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谁知对方忽然注视着她,先发制人般地问道。
    她呼吸一滞,当即垂眸躲闪。
    “没有。”
    “没有么?”
    她无须抬头,便能感到对方那审视的目光。
    她深深呼吸,吐出一口浊气。
    “没有。一句也没有。”
    “小湄,可我却话想对你说。”
    她当即闭目翻身。
    “哦...我现在不想听,我累了,我要睡了......”
    只是那男人却自顾自地说道:“你作践我,没关系,你作践我的心,没关系,可是我独独不愿看到你作践你自己。”
    “要是你自己都不想活了,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可知,这个玩笑,未免太过了。”
    她身形倏忽一颤,心中千回百转,方要辩驳什么,只是回首还未及张口,那人已然离去。
    “自作多情。谁要你救啊……”
    她喃喃道,眼中却忽然落下一滴泪。
    ……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呢?
    是了,应当是初来栖梧山之时。
    两人注视棋盘,她缓缓落下一子。
    “师父,倘若小湄想要找回剑心,应当如何做呢?”
    老者跟着落下一子。
    “那便需从头开始。”
    她摇了摇头。
    “不,小湄等不及的。师父,有没有什么捷径可走?”
    老者却并不意外,只是淡然应道:
    “于你而言,没有。”
    “师父,就真的没有什么法子么?我不信,为何一定要从头开始?我已经没有这个时间等他从头开始......”
    她话音一顿,自知失言。垂眸一看,竟落错了子。
    “不是......”
    “我已知晓了——”
    老者忽然发难,将她数子提起。棋盘陡然间一空,方才苦心布局,竟是竹篮打水,徒劳无功。
    她并不急于落子。
    “您怎么知道?”
    老者笑了。
    “你并未与他一路回来,是不是嫌他武功尽失,碍手碍脚?”
    她抿了抿唇,撇过脸去。
    “倒不是碍手碍脚。只不过...我还须得解决路上的一些麻烦......不想让旁人看到。”
    “你的麻烦,是那太子派来的人?”
    “不,我不确定。”她蹙眉,倒是据实所托。她与景之自帝都一别,再未通信。所得的消息,不过是借由言星之口。而她发往帝都的信件却皆是有去无还,这让她不免多了一分疑心。
    ——在什么时候,敌人才会想要掩住你的目与耳?
    ——言星,在景之未曾因为他的胞弟责问自己之时,他又还剩几分忠诚?
    在接连解决两波追她而来的死士之后,她隐隐觉得,自己犯了个十分低级的错误。若跟进山中的死士,乃是言星派来的,那在茶摊之前遇上的那波,险些将她连人带马截倒在地的,又是谁派来的?
    ——她怎么能轻易把那本佛经交给言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