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这里轱辘多下了楼,一路小跑,朝我们奔来,打开了大门。
可她那身打扮让我实在有些羞愧,不敢直视,心中连连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们中原女子的衣着比较严实,严实到连脖子都看不见。
可这里轱辘多穿的这件洋衣,就好像是特意为了节省布料剪成的,不但露出脖子、肩膀,还在胸前剪掉一个倒三角形的大口子,露出一条雪白的“沟”。
“爱拉油。”
“爱拉油兔。”
这里轱辘多喊了一声,便直接跳入康寿延怀中,猛烈地亲起嘴来。
这场面再次震惊了我。
我的内心告诉自己“别看了”,可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瞄向他们两人,看得我的耳朵都发红了。
“达令,这位就是我经常和你说起的雷老侠。”
“他漏,雷——老——侠。”
他们两个刚亲完,嘴巴还没干。
这里轱辘多就喊了一句,转身抱住我,把我抱个香满怀,还用脸蛋贴我的脸蛋,贴完左边贴右边。
这一出,把我囧得满脸通红,全身僵硬,只好伸直双手,一动不敢动,眼睛无奈地朝康寿延望去。
而康寿延笑嘻嘻,一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
幸好,她没抱多久,就松开了我。
我不禁轻松下来。太热情了,这洋女人。
“我叫这里轱辘多,见到你,我很高兴。”
“你,你好,这里轱辘多,我见到你也很高兴。”
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对了,你的老婆小萍,也很好,很爷死。”
说完,她还朝我竖起大拇指。
“对对对,小萍她爷死很多年了。”
就在这个时候,我父母,还有白萍也走了出来。
“雷郎!”
白萍看见我,眼泪就流出来,跌跌撞撞奔来。
“小萍!”
我也朝白萍疾步走去,把她抱起来转圈,只是不敢像康寿延他们那样,当众亲嘴,虽然心里有点想。
“你好像胖了一些。”
“嗯,可雷郎你却瘦了不少。”
说完,白萍又紧紧抱住我。
一会,我轻轻推开白萍,朝父母走去,说道:“爹、娘,你们在香港过得怎么样?”
“好,很好。”
我母亲上前抓住我的手,眼睛溢出了泪水。
“我和你娘在这边住得很舒服。可我在香港报纸上,看到了戊戌六君子的事情,才知道嗣同他们……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师父,没事吧?”
可我父亲的神情很平淡,一上来就提到谭嗣同的事情。
原来,香港报纸上,把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他们六人,称之为戊戌六君子。
没错,他们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君子。
“爹,我师父没事。嗣同他们的事情,我再慢慢和你讲吧。”
“真是的,怎么一见面就问孩子这些事。我们先进屋吧,好不好?”
我母亲用力打了我父亲一下,嗔道。
康寿延也走过来,说道:“对,雷叔,我们先进去。”
就这样,久别重逢后,我们两家人高高兴兴走入一楼的大厅。
此时已近饭点,这里轱辘多便告诉一个女仆人,再多炒几个硬菜。
康寿延则拉着我去沐浴,换了一身他的衣裳。
之后,我们几人坐下来。我和康寿延便把一个月前,在北京发生的那场剧变,和他们说了个大概。
我父母、白萍、这里轱辘多四人听了谭嗣同等人的遭遇,都是十分感慨。
特别是白萍,更是不停抹眼泪。毕竟,她和李闰十分要好,常常通信,情如姐妹。
饭后,康寿延带着我逛了下他们家。
他们家是真大,还请了四个仆人,两男两女。
我们两人在他家院子里边散步,边闲聊。
“寿延,你父母不和你住在一起吗?”
“我还有一个亲弟弟,我父母和弟弟住在南海。自从我执意要和这里轱辘多结婚后,我父母对我意见就很大,不肯来香港看我们两人。我只有在空闲时,一个人回南海看他们。
唉,原先,我父亲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女方也是南海的望族,人长得也很漂亮,算是门当户对。那时候,父亲还硬是安排我们两人,见了两次面。
可那女子是裹脚的,也不认识几个字,算是半个文盲,和我完全聊不到一块去。而我和这里轱辘多是从相识、相知到相爱。那种感觉和父母撮合的完全不同。
所以,我最终选择了和这里轱辘多在一起,但却把我父亲惹恼了。其实,这里轱辘多的家境比我们家更富有。可我父亲就是不能接受这个洋媳妇,见都不想见她。唉!”
说完,康寿延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原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在康寿延家舒舒服服住了两天后,他便带我去香港到处逛逛,开开眼界。
我们两人去看了中环的皇后像广场、尖沙咀的加连威老道、旺角的女人街,还去了湾仔的跑马地去赌赛马,去维多利亚港吃海鲜。
在康寿延的劝说下,我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一家理发店,把那多年的长辫子剪掉了,也和他一样,穿起了洋装。
应该说来了香港后,我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也逐渐熟悉康寿延家里的情况。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和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不同,康寿延他们家反而是这里轱辘多一直在外面抛头露面。
准确来说,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他们夫妻俩,合资开了一家跨国贸易公司,而公司的业务主要是这里轱辘多在负责,康寿延反而很闲,隔天才去趟公司。
这让我十分羡慕。
来到香港的第五天,我给师父写了一封信。
现在的信件不再依赖镖局,而是通过邮局来传送,还出现了邮票。当我想到这些,不禁为师父的顺源镖局发愁。
随着铁路不断在延伸,邮局不断设立,镖局这行业大抵是混不下去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推动这个世界向前走。
不管你愿意与否,新生的事物总是在不断涌现,且将旧的事物淘汰。
而我也在康寿延的帮助下,尝试着去他家公司学做贸易,还开始学习洋人的话——英语。
这时,我才明白“达令”、\"他漏\"、“爷死”、“爱拉油”是什么意思。
就当我开始学着融入香港的生活时,新的变故又来了。
在来香港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我们几人那天上午正在家中喝茶聊天。
这时,一个仆人领着一个洋人走了进来。
这洋人,康寿延带我见过,是寿延的好朋友。他是香港的什么警司,就是高级警察,叫什么“越喊越深”来着。
大概是这名字,我忘了。
警察就是洋人的巡捕营军士,在香港这边叫做警察。
“越喊越深”进来后,先和我们几人说了声“他漏”,然后就和康寿延、这里轱辘多噼里啪啦地说起了英语。
我和白萍在一旁聆听,根本听不懂。因为他们三人说得太快了。我只隐约听到,好像说了自己的名字。
“越喊越深”唧哩咕噜说了一会,康寿延、这里轱辘多的脸色就越难看,时不时还看我一眼。
难道他们说的和我有关?
又过了一会,“越喊越深”喝了一口仆人给他倒的茶,然后很有礼貌地和我们说声“顾白”,起身走了。
康寿延、这里轱辘多也起身,送他出去。
回来后,两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怎么啦,那洋人说什么?”
“他说广东按察使的王大人,昨天来警署找他,还带来一份清廷的公函。公函上面的主要内容就是请求香港方面,帮忙追查两个通缉犯。”
“两个通缉犯?不会是我和你吧?”
“正是我们两个。本来,香港是没有义务去帮清廷抓拿犯人的。但越喊越深说,广东按察使的王大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是好朋友。他上司一定会帮这个忙的。
幸好,他上司正好休假了,没在香港,要过几天才回来。越喊越深是我的朋友,就先来告诉我一声。他的意思是香港方面,不会为了我们两个,去得罪清廷的,让我们早做打算。”
“做什么打算?”
“越喊越深提议我们离开香港,远遁海外。”
“离开香港?那,能去哪里?”
康寿延也没有了主意,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