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疑问!李尚书,世祖皇帝当初发行纸钞时,曾与天下人约定,朝廷所发行纸钞,随时可以兑换白银。
世祖皇帝还在各地设立了平准行用库,方便百姓用纸钞去兑换金银。
敢问李尚书,你户部现在大大小小的平准行用库里,还有多少可以兑换的金银?”
大臣中,有个人站出来向户部尚书李士瞻问道。我闻声望去,问话之人正是中书左丞兼国子祭酒吕思诚。
“这,这个嘛……”
李士瞻一时语塞,尴尬地接着说道:“实不相瞒,除了大都的平准行用库里,还有少许可以兑换的金银。他处平准行用库里的金银,早已挪作军饷,无法兑换。”
“昔日世祖发行纸钞,其原因有三。一是铸造金币、银币、铜钱成本太高。二是纸钞易保管、易携带,免去百姓运输铜钱之苦。三是纸钞可以以旧换新,免去金属币因磨损而贬值。
但天下初定,世人对纸钞多有疑虑。故世祖向天下承诺,纸钞与各地平准行用库中的金银总和一致。库中有金银几何,便印多少纸钞。
商贾们拿着纸钞去平准行用库一试,果真能兑现金银,信心大增。这纸钞才推行开来。后来,我朝已多次滥发纸钞,造成纸钞已大大贬值。
如今再发行新纸钞,百姓若不信,拿去平准行用库,发现无法兑现金属币。那该如何是好,李尚书?”
李士瞻支支吾吾,无法应答。
听到这里,我瞅了一眼铁锅。只见他直瞪着吕思诚,看似有些恼火。
吏部尚书偰哲笃清了下嗓子,接过话来说道:“吕祭酒所虑之事不足忧。
各地若有人去平准行用库兑换金属币,就说库中金银已上缴大都户部保管。
要兑换得来大都。这来一趟大都,路途非常遥远,他们自然也就作罢。”
吕思诚不依不饶,继续问道:“若大都中人前来兑换,又该如何推搪?”
偰哲笃应道:“这也不难。我们只须在发行纸钞的同时,也铸造少量铜钱。平时支出都用至正新纸钞。
若真的有人要兑换,便拿铜钱给他。钱钞并行,纸钞为主,铜钱为辅。此乃救急之良策也。”
吕思诚摇头说道:“非也,非也。库中无本银而多印纸钞,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乃强夺天下人之……”
“吕祭酒说变钞之法不可,不知在国库艰难的情况下,吕祭酒又有何良策来解困?”
右御史大夫朵儿只突然打断吕思诚的话,冷冷地反问。
吕思诚说道:“我的良策只有三个字。”
“哪三个字?”
“行不得!”
铁锅闻言,勃然大怒,斥道:“混账!众卿人人为国事殚精竭虑。唯独你一人说行不得。
若是朝中百官都像你一样,不提建议,只泼冷水。朕要你们何用!”
吕思诚也知道自己刚才言行不当,立刻涨红了脸,虽然嘴巴微张,但终究不敢再吭声。
“脱脱,这事,你怎么看?”
“吕祭酒之言虽也有些道理,但两弊相衡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臣以为变钞之法,不得不行。”
铁锅满意地点点头,又问太平,“太平,你是什么意见?”
太平犹豫片刻,应道:“臣无异议。”
“好,既然如此,变钞之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李士瞻,这至正宝钞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印出来。”
“回陛下,臣早已让交钞提举司提前准备。再有十日左右,新纸钞即可发行。”
一听到十日即可发行,铁锅脸上露出了笑容。
“那好,你督促交钞提举司再抓紧一些。脱脱,变钞之事就由你全权负责。”
“臣遵命。”
“那就退朝吧。”
众臣走出大殿,三三两两,有说有笑。唯独吕思诚低着头,一人缓缓独行,显得有些落寞。
我心里有些疑问,便迎向他。
“吕祭酒,我有一事不解,请指点一下。”
“哦,太尉大人请讲。”
吕思诚抬头看见是我,有些惊讶。
我把他拉到无人之处,低声问道:“方才在殿中,吕祭酒未把话说透。
我揣测,这无本银而多印纸钞,是不是相当于强夺天下人之财富。”
吕思诚长叹一声,说道:“正是!如今此举相当于重演宋、金之旧事。”
“宋、金之旧事?莫非这纸钞并非我朝独创?”
“没错,这纸钞最早出现在北宋。我堂堂中原其实矿产稀少,特别是金、银矿更是稀少。所以以前市面上流通的绝大多都是铜钱,或铁钱。
北宋时期,四川地区缺铜而盛行铁钱。但这铁钱实在是容易铸造,太便宜,而且太重了。据说,当时一枚铜钱可换十枚铁钱。一枚铁钱约重半两。
而单单买一匹布,就需要铁钱两万枚,重约625斤,需要用牛车载钱去买布。这实在是多多不便,故滋生了纸币。
原为四川几大商铺联合发行来代替铁钱。后由大宋朝廷收回发币权,统一由朝廷印发。”
“嗯,先生这么一说,我就大致明白了。但这宋、金之旧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大元能够取代宋、金,其原因有种种。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很关键,那就是宋、金两国滥发纸币。这大宋和大金两国到后期都面临着国家财政危机。
为了填补国库赤字,宋、金两国都疯狂印发纸钞。这纸钞本无价值,只是用于流通的等价物符号。宋、金两国上位者无知且贪婪,妄想着通过印发纸钞来凭空创造财富。”
“那结果怎么样?”
听到这里,我心里突然紧张起来,急忙追问。
“结果当然就是百姓怨声载道。无论富人还是穷人,对宋、金朝廷都大失所望,肯为朝廷出力之人自然越来越少。
这纸钞突然猛增,但百姓产出的货物并不增加,最终只会导致一个结局,那就是物价暴涨,纸钞越来越不值钱。
今日一贯纸钞可买的东西,明天可能就要两贯,后天可能就要三贯,如此类推,将与厕纸无异。
犹记当时有识之金人感慨,国虚民贫,经用不足,专以交钞愚百姓。
现如今,脱脱他们只顾眼前之利,不顾后患无穷。唉,恐危矣!”
听到这里,我突然全身大汗淋漓。
吕思诚有些诧异,问道:“太尉为何出汗如此之多?”
我定了定神,说道:“没事,有点热!先生今天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十分感谢!”
“太尉过誉了。”
“不过,陛下既然已经定下此事,我建议先生就不要再提起此事,免得惹得陛下不痛快,引来祸端。”
吕思诚黯然地说道:“我明白。”
“我还有急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我急忙撒腿就往宫外跑。
“哎,太尉为何如此急奔?”
“我尿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