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天长观建造得气魄恢宏、古色古香,庄严肃穆。大殿中,元始天尊等各种神灵的雕像有的面泛笑容,有的威风凛凛,有的和蔼可亲。
我走入众官行列,站在阿鲁图的身后。
过了一会,一名宦官大声喊道:“陛下驾到!”
一转头,只见铁锅在大情法王、重玄真人、朴不花等人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据说,这重玄真人便是这大天长观的主持,也是全真教的现任掌教。他本名叫做完颜德明,是个女真人。
紧接着,礼部尚书何执礼开始主持祭拜神灵的仪式。整个过程繁琐且无趣。
即便是大情法王、重玄真人两人一佛一道,同台做法事,也激不起我心中半点波澜。
无聊中,我转头一看,见哈麻正站在我左后方,便低声问道:“不是要拜祭历代先帝吗?怎么没看见画像?”
哈麻笑嘻嘻地低声说道:“王爷这是第一次来吧。先帝们的画像在第二座殿中挂着呢。”
“你常来这?”
“也不是,最近才来的。”
就在我们低声闲聊时,何执礼突然高声喊道:“带~天~狗!”
咦,天狗真的被他们抓住了?
我望向殿中,只见大情法王、重玄真人两人刚好也做完法事,齐齐站在一个八卦炉旁边,神情十分得意。
一会,随着殿门口传来怪叫声,一个大猴被四个武士抬着进来。
那大猴的手脚被铁链,紧紧绑在一个“井”字的木架上,只有脖子可以转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下凡的“天狗星”?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
忽悠人也不带这样玩的。他们干嘛不直接抓只狼过来?
不出意外的话,几天之后,朝廷便可以昭告天下,说天狗已破,天下大吉。
大猴见到大殿中这么多人,更加惊慌,不断地“咿咿呀呀”乱叫。
铁锅厌烦地看了大猴一眼,便转头去看身边太上老君的雕像。
何执礼见状,便说道:“法王、真人,两位快快施法吧。时辰快到了。”
重玄真人点点头,指挥两个道长上前,把大猴的头按在架子上。
然后,重玄真人拿出三张符,分别贴在大猴的额头和胸前。他嘴里还念念有词,拔出木剑在大猴身上划了几下。
“法王,该你了。”
重玄真人就这么糊弄几下,就算是完成施法了。
而大情法王更加简单。他不知道喝了一口什么水,朝大猴喷了一下,再拿起敲木鱼的棒子打了大猴头部一下,就完事了。
两人的这番操作简直亮瞎我的双眼。早知道“天狗星”这么好对付,我也去抓几只。
大情法王诵了一句佛号,便走到一旁,向何执礼行了个眼神,表示自己施完法了。
何执礼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沙漏一会,大声喊道:“烧天狗!”
四个武士闻言,抬起大猴,朝八卦炉走去。
原来,破天狗的最后一道程序,是要把它烧死。
那大猴彷佛已知悉自己的命运,拼命地挣扎。
突然间,我看见那大猴脖子中间,有个卍字的胎记,和我头顶上的印记简直是一模一样。
刹那间,我突然想起,多年以前,还是光头和尚的我和铁锅,在溪边嬉闹。
当时,我正低着头,端详着水面上,自己光头上那卍字的印记。
而从小就喜欢捉弄人的铁锅,偷偷从后面给我一脚。我便摔进溪里。
为什么这个大猴的脖子上,也有卍字的胎记。
是巧合吗?
我心中突然一紧,莫名地惊恐起来,打量着四周众人,彷佛自己身边站的都不是人,而是一群饿狼。
我不自主地望向铁锅。这个全场唯一知道我头顶有印记的安达,正在向神灵的雕像上香,并不望向大猴。
这让我安心了下来。
就在这时,八卦炉里传来大猴的一声长长的哀鸣。它被扔进烧着熊熊烈火的八卦炉中了。
而它最后的一声哀叫,让我突然间全身冒汗,湿了衣襟。
“各位,我们现在到后面的通明殿,去祭拜先帝们。”
何执礼的话音一落,众臣们便随着铁锅,往后面走去。
“王爷,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给你这个。”
哈麻随手递给我一张手帕。
我接过来,擦了擦脸,和哈麻并排走,勉强地笑道:“最近可能是肝火太旺,冒虚汗。”
“那王爷该去看看,抓几副中药吃,降降火。”
“嗯。对了,法王和真人今天抓来那只大猴,是为什么?”
“哦,我听法王说,那大猴在清明血雨之后,突然发了疯,不但偷村民食物,还袭伤了几人。
抓住那大猴后,法王和真人都拿来法器进行了测试,确认它是天狗星下凡。这才当众烧死它。”
“原来如此。”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哈兄,你说这天狗星下凡,会不会不止一个煞星?”
“这个,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说的也是。”
我和哈麻边走边聊,穿过长廊和庭院,便进入了通明殿。
这里挂满了历代大元先帝的画像。连七岁元宁宗的画像也在其中。
我们君臣依次向历位先帝的画像跪拜了三次。然后由铁锅向画像上香。
最后要祭拜的一幅画像是元太祖——成吉思汗。
当我望向他那冰凉的眼睛时,头皮突然一下子发烫起来。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血气涌上头顶,在头发下的卍字印记中流动。那种感觉就像是脑浆烧开了似的。
“王爷,王爷!”
身后的哈麻拉了我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全场的大臣就我还在站着。
不远处,何执礼正对我挤眉弄眼。我便赶紧跪下。
跪在正中的铁锅开始念起祷文。
大体的意思就是歌颂列祖列宗的伟大功业,陈述当今多灾多难,天象有异,恐有妖人、妖物作乱,祈求先帝们显灵,保佑大元江山永固,天下安康。
就在铁锅低沉的声音中,一幕幕往事突然争相涌入我的脑海。
……
阿秀、陈大寿、宋庆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那时,我全身赤裸,第一次来到这世上。
……
我、阿秀、铁锅、宋庆宇四人都喝醉了,一起挤在宋庆宇的那张床上。下一秒,床塌了。
……
月光照在大圆寺的石阶上,小和尚如芯抹着眼泪,向我哭诉,他的师父实在是饿得受不了,被迫离开寺庙。
我黯然无语,望着天上的明月。
……
在御苑的草地上,铁锅向我奔来,一把抱住了我。那时候,我初入帝都。
……
在隆福宫的屋檐上,唐其势惊恐地望着下面,死后不肯下来。那时,我们刚扳倒燕帖木儿家族。
……
我和脱脱走在刚被蝗虫糟蹋过的田地里。一位老者绝望地望着四周,捶胸痛哭。大蝗灾来了。
……
我和哈麻坐在马车里,一路东行。沿途,到处可见遭受洪灾的饥民对我们指指点点,痛骂朝廷的无能。
那时候,脱脱刚扳倒伯颜,正准备大展身手,却迎来金口新河两次决口之殇。
……
在杭州衙署的高堂里,披着枷锁的李安年、江辰两人正对我狂笑,仿佛在问我,难道忘了当初一起发过的誓言?
……
脑海里,最后一幅画面,是我站在阿秀的坟墓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灵柩一点点被尘土埋没。
霎时,一股悲意袭来,我不禁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