绰斯戬悠哉地喝了口茶,把如何抓获李安年、江辰两人的经过,大致和我说了一遍。
原来,大圣军进入湖广行省后,一直以深山老林为据点,和官军打游击。
湖广行省的平章政事阿剌乞木,对关先生等人领导的大圣军无可奈何。
直到锁南班老将率援军赶到,局面才发生变化。一个月前,大圣军兵败,被迫突围,向江浙行省逃跑。
绰斯戬这只老狐狸得知后,便组织大军围剿。
大圣军进入江浙时,其残部兵力还不到原来的十分之一,加上大败之后士气低落,很快就被绰斯戬的部队再次击溃。
李安年、江辰两人被擒,只有关先生趁乱逃出生天。
也就是说,苦战、恶战是在湖广打的,但战果却是在江浙摘的。
说完,绰斯戬抚须大笑,十分得意。
“听说关先生此人善战多谋,不知丞相可有他的线索?”
“还找不到这贼子。想必是躲在某处深山之中。”
听到关铎暂时没事,我心中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王爷,你看李安年、江辰这两个贼首,该如何处置?”
“丞相说笑了。谋逆造反之事,律法早有规定。丞相何必多此一问?”
绰斯戬突然笑了,我也只好陪着皮笑肉不笑。
“好,那就按程序来。以我之见,不如明天在署衙大堂公开审讯贼军等首领。尽快处决,以便上报陛下。王爷认为如何?”
“本王,咳,咳,本王这次外出,不慎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审案之事就委托丞相全权负责了。”
“王爷,这可使不得。陛下有旨,由王爷定夺。本相可不敢越俎代庖。王爷要是身体不适,那就过几天再审,也无妨。”
“嗯,那就定后天审判吧。到时候,本王应该痊愈了。”
说完,我捂着嘴,又咳嗽了几声。
“要不,我找个名医来府上,给王爷看一下。”
“不用劳烦丞相了。小病而已,本王自会处理。”
“那我告辞了。”
“丞相慢走。”
绰斯戬一离开,我的笑脸也收了起来。
没想到,会有一天,由我来宣布李安年、江辰两个故友的死刑,心中不禁隐隐作痛。
另外,他们那天要是认出是我,又该是什么反应?
我不禁也担忧起来。
我深思一会,喊道:“菠萝,把门关上。”
“好。”
“你让人去医馆,抓一副治疗咳嗽的药,再买一些可以遮住嘴和下巴的医用绢布。”
“我这就去。”
到了下午,我正在书房看书。菠萝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王爷,药汤熬好了。”
“放在那吧。嗯,你去把门关上。”
“好。”
“你把药喝了。”
菠萝听了有些吃惊,问道:“我喝?”
“你不喝,难道我喝?”
“咕噜咕噜”,菠萝没再问,一口气把药汤全喝了,整张脸哭得皱了起来,就像一张被揉过的纸。
“味道如何?”
“好极了。只是,要是知道是我自己喝,早知该放点糖进去。”
我不禁哈哈大笑。
“王爷为何要装病?王爷此举,莫非是怕绰斯戬丞相起疑?”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说道:“以后,你和星阵一样,都叫我公子,别再王爷短、王爷长的。这样喊,有点生分。”
“好的,公子。”
“对了,菠萝,你对起义军怎么看,和我说实话。”
菠萝想了一会,认真答道:“他们一路烧杀掳掠,自是罪不可恕。
但我自小出身贫苦,深知他们的困境。若非逼不得已,谁愿意以命相博。总之,难以评价。”
我点点头,沉思一会,说道:“你持我节钺去一趟大牢。看看大……贼首李安年、江辰两人近况如何?”
“好的。”
菠萝打开书房的柜子,拿了节钺,准备要离开。
“等一下。”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和司狱、狱吏说一声,这些人虽罪大恶极,但为了帝国的体面,还是给他们吃好的、穿暖的。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还有,多带点纸钞过去。正所谓小鬼难缠。该打点的地方就不要心疼钱。”
“明白了。”
菠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转瞬便大步走出去。
我静静地听着菠萝的脚步声,直至消失,才把身体完全放松,蜷在椅子里,转头望向窗外。
外面正下着雪。
今年的杭州,有点冷。
审判李安年、江辰的时刻终于是来了。
我拖着若无若有的影子,走了进去,坐在高堂正中的位置。
菠萝则侧身站在我后面。
绰斯戬坐在右边,见我脸上蒙着一层绢布,有点诧异,问道:“王爷身子还没好吗?”
我假装咳了几声,把绢布咳得有点鼓了起来。
“好得差不多了,不碍事。”
绰斯戬点点头,喊道:“把贼首们押上来!”
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终于和李安年、江辰重逢了。
他们两人被人推着走。江辰头发乱蓬蓬,目光空洞。而李安年一脸讥笑,走路时故意把脚链弄得很响。
后面带着枷锁的还有五个人。可这五人,我一个不认得,应该是后来才加入大圣军的。
“跪下,跪下!”
他们开始挣扎,试图保持直立的姿势,但在差役们强有力的推压下,还是跪了下来。
何执礼尚书坐在我左边,开始宣读对罪犯的判决。
这种谋逆造反的特大案,无须口供,无须证人、证物,更不会让犯人申辩。
我们今天主要也是走个流程,确定罪犯以哪种方式去死。
在何执礼格式化的声音中,我的眼神开始漂移不定,把大堂内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唯独不敢对上李安年、江辰的视线。
时间在那一刻过得很慢。
总算,何执礼把长长的判决念完了。
绰斯戬威严地喊了一声,“把犯人的头抬起来,看着王爷”。
下面差役把李安年、江辰的头硬抬起来。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直面他们。
那一瞬间,我感觉脑里一片空白,仿佛自己不是坐在高堂之上,而是在云端里。
“本相问你们,尔等可知罪?”
江辰“哼”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
而李安年却突然死死地盯着我,原先苍白的脸一下子泛红了。
啊,兄弟,你终于认出了我!
刹那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咳,咳”,我赶紧咳嗽,趁机低下头,迅速拭去眼泪。
“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沙哑地说道:“没事,喉咙发炎。咳咳,有些难受。”
此时,风一吹,我脸上的绢布随着咳嗽声,滑落下来。
江辰吃惊地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是看见了鬼,狂笑起来。
“肃静,肃静!”
差役们开始打江辰。然而,江辰却停不下来,眼泪都笑出来了。
“停!”
我挥手示意,让打人的差役们停下来。
“本王问你们,可否认罪?”
我终于把情绪强压下来,艰难地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李安年、江辰对视了一眼,齐齐狂笑起来,笑得两人的耳根都红了。
我顿时不好了,不安、羞愧、痛苦等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幸好,何执礼尚书皱了皱眉,开口说一句,“把他们押下去吧”。
我又开始不敢看他们了。
当听到脚链声快消失时,我抬头望了他们最后一眼。而他们也回头望了我一眼。
此时,他们已经收起了笑容,表情十分诡异。
我心中隐隐发疼。
我知道,这一相望,便是永别了!